家。
已经好久，没有在这里感受到因父亲情绪相关而变换的心跳了。
痛苦也好、抱怨也好、鲜有的欢笑也好，心脏的跳动，只有在小时候，才会被这个男人所影响。
随着生命的逐渐的成长，杜苹，早已被迫适应了。
——就像此刻，他站在衣柜的镜子面前，等待着那个人情绪的律动。
“站好了！给我好好反省，你和那个傻子怎么又整到一块了！”
耳边的审判，已经好久没听见过了。
杜苹默默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地消沉。
“我没什么反省的，我俩是朋友。”
“朋友？跟那种毕业在家呆两年的家伙待在一块？你有什么出息你告诉我？！”
杜苹轻轻的攥了攥拳，下一秒，他还想为刘白辩解，但再下一秒，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工不工作那是他的事，我又管不了。”
“我也没让你管，我是让你，别跟他处在一起，明白吗？老跟那种人呆在一块，你早晚也会成为一个废物！”
杜苹听着，心境逐渐有所波动。
他转身望向了父亲，高声对他叫道：
“可我交什么样的朋友那是我的事，你管不到！”
“我管不到？那你就败搁这个家吃饭！”
“你……！”
杜苹压着牙齿，死死地咬着。
每次都是这样。
每次一说到什么话题，就要用别在家里吃饭这种话来束缚自己。
说到底，父亲也从来不会跟自己阐述什么道理。
寄人篱下。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说明世间所有的道理。
——这是，父亲潜移默化教授他的。
“……哈。”
所以，杜苹才会一如既往的失望。
对这个父亲，失望透顶。
“所以，你也不会跟我讲道理。”
“我不讲道理？
行，我不讲道理，那你学了个什么？
中专毕业？我他吗现在在外面丢老了脸了你知道吗？！啊？”
父亲的话，杜苹又无法辩驳了。
没错，这都是事实。
自己只是一个连普通高中都没考上的庸才。
尽管中专本身没错，但它的称呼，却给了老爸巨大的压力。
说到底，还是我错了呀……
杜苹觉得，自己是没有资格抱怨父亲。
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问题。
父亲没错，错的是自己不太中用。
可是，即便如此——
“那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责任吗？”
“——？”
父亲面色僵硬的向杜苹看来。
“从小与我妈离婚，把抚养权握在自己手里，那你对我，做到了什么？”
“我做到了什么？杜苹，你可拍着自己胸脯问问你自己吧！从小到大，你哪个花钱的地方没我的影子？什么校外培训班、什么教材、书本乱七八糟，什么不是我给你买的？恩？然后你这个白眼狼现在还想翻眼不认账是吧？”
杜苹的忍耐，又一次到达了极限。
他果断不在容忍与父亲对峙道：
“那你辅导过我的功课吗？
我有不懂的问题你教过我吗？
除了打会我你还有什么能耐？！
你难道不该反省一下你自己吗？”
当！
桌子，被凶狠的拍了一掌。
“杜苹！你想跟我叫板？！”
“你没给我教好，难道我就不可以说你两句了吗？”
对话到这里，父亲站起了身来。
一步步，向杜苹走去。
“你说这话，纯是丧良。”
“呵……你又要打我是吧？来吧，我早就准备好了，反正我妈已经被你气跑了，大不了，你再把我给打死，到时候，你一个人过日子什么都好了！”
说话间，父亲已经走到了杜苹面前。
看着他举起了手，杜苹也闭上了眼。
毕竟他知道，这个人的力道，可不像几小时前打在他脸上的力道那么松软。
然而，这次他等待了好久，父亲的巴掌，也没有抽下。
因为父亲，发现了杜苹脸上那稍显不寻常的样子。
父亲眯了眯眼，最终，放下了手。
“你的脸……这是被刘白打的吗？”
“！？”
杜苹一听，立马睁开了眼。
“你怎么，就把刘白看的那么坏？”
“那你是被谁打的？”
“外人。”
“你又没还手？”
“哼……这不是你‘教导有方’么？
在我小学开学第一天的时候跟我说，咱家是穷苦人家，遇事能忍则忍，老老实实。”
“……那我还让你上学好好学习，你怎么记不到？”
“因为我就不是那块料。行了吗？！”
啪——！
手臂，哪怕不抬起来，巴掌声，也依然响烈。
在这凶狠的巴掌之下，杜苹的脚步都踉跄了两下。
三秒过后，他扶着柜子，笔直的挺起了身。
“你给我记住了杜苹！从今晚后，遇到欺负你的人，就他吗揍回去！别像个懦夫一样，连打架都挥不起拳头！”
杜苹，单手捂着灼热的面庞，脸色凝固了一瞬。
“……你，现在，才跟我说这些？”
在父亲的默然面前，杜苹继续问道：
“你，就不觉得，自己说晚了吗？”
父亲动也不动的看着杜苹，在沉寂了数秒之后，他才回答了杜苹：
“话讲晚了，是因为我要为你负责。”
“为我？负责？”
杜苹含着眼泪，干涩的笑着说：
“你管这叫，为我负责？”
杜苹颤抖着松开了自己捂住的脸，转而向那发紫的地方指去。
父亲无言。
“你，就是这么当爹的？”
父亲无言。
“你，真是个魔鬼。”
杜苹说着，转身愤恨的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而父亲，则依然毫无动作。
……
恍然之间，背着双肩包的杜苹，已然来到了外面。
在此期间，父亲没有阻拦，也没有向他询问任何一个问题。
甚至，就连再向他看一眼，也没有去看。
因为在此之前，父亲就将自己锁在了另一间屋子里面。
豁然间的解脱。
走在外面，杜苹忽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轻松。
空气，是新鲜的，暮阳，是温柔的。
只有一边的面庞，是麻木的。
当然，杜苹并不在乎面庞的感觉。
他的思绪很清晰。
打开手机，拨打了先前未接的电话号码。
嘀——
“杜苹……你怎么给我挂电话来了？你爸没把你怎么样？”
“当然打了，不过我跑出来了。”
“跑出来了的意思是……你离家出走了？！”
“噗，哪有当着亲爹的面离家出走的。”
“那你这是？”
“哈（轻声），只是出来静一静，不想在家呆了。”
“哦……”
电话那边，刘白沉默了一会儿，于是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去哪？”
“我打算去网吧就付一晚上，但我身份证上的日子还没有成年，所以——”
“想要我身份证帮你开机？”
“恩。”杜苹毋庸讳言。
“……那你等我会，我马上下楼。”
“好。”
说罢，杜苹挂断了电话。
——剩余电量已不足5%。
刚准备锁屏的杜苹，看到了这行提示。
可能，是因为手机进过水的缘故吧，自打那时候开始，他的手机就一直不怎么抗用。
他如此想到，倒也没有马上关闭屏幕。
他打开了手机的聊天软件，趁着电量还足的时间，将上午到现在，那些联系过他的信息看了一遍。
10:15
“我去……兄弟你这……
你不会是龙王吧？
参见龙王！”
11:22
“阿平，你这是……打算离职了吗？
要是离职的话，我建议你来办理一下离职手续，这样那500的押金能早点退到你的账上。”
12:49
“兄弟，我这面显示工资到账了，你那面呢？
……不过话说回来，以你的来头，你应该不在乎这点工资吧？
……还有，我有个朋友，想问你要一下你姐姐的联系方式，求求了（拜托）”
看着上面的消息，杜苹平静的扬了扬嘴角，只是这一扬，一边的脸上，就又隐隐作痛了起来。
“嘶……”
杜苹低吟了一声，收起了笑容。
嗡——
这时候，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屏幕顶端，一则崭新的消息。
来自于昵称“甘雨”。
“回家了吗？”
当杜苹打开消息，只看到了这么一句话。
家……你晚了一步呀。
杜苹如此想到，也在手机键盘打上了三个字：
“早到了。”
几秒过后，对方继续回复道：
“我想也是。
那我……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
“我记得你在游乐厅对那个男的说——你和我连朋友都算不上？”
“……我怎么记得我说的是勉强算上了。”
“哦，只是勉强而已啊。”
交流到这，杜苹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因为他确实没想过，李果能把自己当时可以说出来的那样的话都给记住。
这可怕的女人，好能记仇啊……
他如此想到，而接下来的信息，也如期而至。
“恩……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正在输入。
“哟，我来了，杜苹。”
“……啊。”
耳边传来的刘白的动静，杜苹双眼的注意力这才转向了前方。
“我去……”
看到杜苹脸上那紫红色的手印，刘白的脸上就写满了吃惊：
“你爸这是有多厉害啊这……”
“还好了，就才正常的挨了一巴掌而已。”
杜苹随便说道，同时在手机再度震颤之后，重新将目光转移回了手机之上。
然而当他看到对方发出的下一句话。
杜苹，就瞬间瞪圆了眼睛。
“嗯……？”
觉察到不对劲的刘白，朝杜苹的手机看去。
——但他却是只看到了“正在关机”四个大字。
“霍……你手机这没电了？”
“……”
杜苹，没有回应刘白。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手机没点前，李果发来的那句话上：
“话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