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杯换盏酒过三巡之后，带着几分微醺的褒钰送着几名官员一一离开了醉天阙，发现岱雨一直没有出现之后正准备去寻她，恰好被裘旬拦了下来
“宝俞贤婿，你可是在寻你的夫人啊？”
“是的裘老，您可是见着了她？”
“哈哈，刚才尊夫人说她不胜酒力先行乘着轿回了你们落脚的迎仙居，然后还托下人告诉老朽带着宝俞贤婿前往寒舍住上一宿，这样不仅可以缓解今晚老朽心中几分未能与贤婿畅谈的遗憾，贤婿也可以趁此机会见见我们家伶儿”
褒钰听着裘旬的话，本已醉了的神志立马醒了几分，脸上略微带着狐疑的神情看着裘旬，她不敢相信岱雨就这样把自己丢给了这个老头，而且对于自己要去见那位“夫人”完全没有提前说明
“贤婿这表情是怎么了？难不成还不相信老朽？老朽是个商人，诚信为本，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撒过任何一句谎，既是尊夫人说了的，老朽就是这样传达的，要是贤婿不相信老朽，那这就作罢吧，老朽送贤婿回迎仙居”
裘旬见褒钰这个表情，脸面上也有点过不去了，语气略带上了几分冷淡
“啊，是小子失礼了，方才小子还醉着酒，不很清醒，所以有点迷糊没听明白裘老说的话，现在借着风醒了几分，既然是裘老盛情相邀，小子怎么会坏了裘老的美意，今晚便叨扰裘老了”
褒钰知道自己不能对于眼前的老人太过冷淡，他是和自家祖母都有着几分交情的，自己虽然明面上是贾府的少家主，但是生死还是拿捏在重男轻女的祖母手上，要是没能按照祖母安排的做好，恐怕后果不会太好，所以现在只能应承下来
“哈哈哈，无妨无妨，看来今晚我又能在酌酒几杯了”
“小子酒量不佳，看来只能尽力了”
...
乘着裘旬准备好的软轿，褒钰很快就到了裘府，不得不说裘府不愧是苏杭一带最富有的商户，光是看这家苑大门，便是气派无比，明明已经近夜半时分了，红墙砖瓦上却还挂着数十盏明灯，明华流转衬托着这深宅大府的威严，便是门口屏拦也能看出是古董佳品，这么大块的收藏就摆在门口，不得不说底气十足
就着灯火光亮依稀能在夜晚感受到这府邸的气派，便是和京城贾府也是相较无二了，褒钰也在裘旬的引领下走近了院内，从几进院落中走过到了中央大庭院，瞧见那石桥碧荷接天叶，亭台红鸢无边柳，在几盏石灯的辉映下熠熠生辉
“裘老府邸实在是气派，小子看着心中都生起几分想要在贵府多住几日的厚颜心思了”
褒钰说着半真心半奉承的话，看着裘旬笑吟吟地点头，知道这庭院显然费了这老人不少的心思，被自己这么一夸，心中明显有了几分自得和飘飘然
“哈哈，贤婿过誉了，如果贤婿真想要多住几日老朽自然是欢迎至极的”
“唉，就是可惜过两天我就要回京城向祖母复命说明这边的情况，不然还真就在裘老家中待上几日了”
褒钰心中一颤，才察觉到自己刚才瞎说了些什么，自己根本就不像待在这里一分一秒，她最想的是赶紧找到岱雨，带着岱雨回贾府，看这情况不对连忙搬出了祖母来脱身
裘旬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呵呵地笑着，然后领着褒钰进了西苑之中，里面有着一间他专门用来会面私友至亲的雅室
两人进了雅室坐下后，裘旬真就斟了几杯酒出来，递给了褒钰，褒钰知道没法拒绝，只好接下来陪他一起喝着
“这里也没人了，我也就直接呼褒钰小姐闺名了”
裘旬轻嘬了几口杯中酒，放下酒杯来，脸上依旧笑吟吟地看着褒钰说道
“啊，是，裘老随意即可”
“呵呵，褒钰小姐身是女儿身，但是自从老夫在酒楼里遇见小姐，即使明明知道是女子，第一眼看着却还是觉得是个俊俏后生，之后的商谈也是有张有弛进退有度，不愧是贾府培养出的接班人啊”
“裘老谬赞了”
“诶，老夫很少夸人，我也说过作为商人，我只讲真话”
裘旬又灌了几口酒入喉，舒畅地呼出了一口气，继续看着褒钰说道
“我家孙儿本名伶云，因为要扮作女儿家，于是便写作了‘伶芸’”
裘旬一边说着，用手指沾了沾身旁的几杯茶水，在桌上写下了“伶芸”两字，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
“其实让孙儿装作女子，我心中是对他有愧疚的，为了当初的一句誓言就这样把他原本是男子该拥有的全部剥夺了，当然，褒钰小姐也是，把原本作为女子该拥有的都抹去了”
裘旬语气中多了几分自责内疚之意，褒钰听着不像是装出来的心情，也微微垂下了头，表示自己对此无话可说的态度
“我知道褒钰小姐心中可能已经有了良人，而且恐怕...”
裘旬说着，突然一顿，然后眼神变得有了几分尖锐看着褒钰，褒钰被他这么盯着，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心虚
“恐怕就是尊夫人吧？也就是岱雨小姐，是吗？”
褒钰心中大震，抿了抿红唇，一言不发
“不回答想来就是了”
裘旬似乎本来也不是十分确定，又或者说不敢确定，现在知道了，倒是莫名有了几分松了口气的意味
“我有个故事想和褒钰小姐说说，您应该不知道我有个女儿，世人也少有知晓的”
“之所以没人知道，是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因为她和一位女子走了，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世间还有如此荒唐的孽缘...”
褒钰听着裘旬批判着女子之间的恋爱，黛眉轻轻一蹙，脸上有了几分不快
“褒钰小姐您这样子还真是像极了我那女儿年轻时的模样，她也是和你一般少有的老成，做事稳重有条理，我甚至交给她管理着我手下几间无比重要的生意，她作为一介女流也能管理地井井有条，下人无不折服”
“或许是天才多诡心吧，你们俩都是一样的，喜欢上了女子，而我的女儿比起您来说还要更严重不少，她喜欢上的，居然是一位烟柳之地的女子啊”
裘旬说到此处，重重地摇了摇头，然后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之后她再没有心思帮我管理生意，一股脑地想方设法赎这女子出了青楼，之后就带回了家，最初我还以为她只是累了，想要休息几时，这女子应该也只是她瞧得上眼的想要带回来做婢女”
“可日子久了以后，我越发感到不对劲，直到有一天，我撞破了她们俩人，她们俩人居然同床共枕行那....行那....”
“唉....”
裘旬一边叹着，一边拿起了酒壶给自己和褒钰都斟上了一杯酒
“我当时大发雷霆，直接命人将那青楼女子赶出了府，我以为这样就能断绝我女儿的痴念，结果没想到没几天，我的女儿就消失在了府中，直到今天，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枯朽的老手轻轻在案上拍了拍，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其实很久以前我见过小时候的你，当时正巧是我的女儿离家没多久，我看着看着，越发觉得你像我的女儿，后来我又知道了你们贾府只有你一个直系血脉尚存，于是我便自作主张，不管我儿的意见，强行让伶儿男扮女装，也向贾老夫人提议让你们俩结下姻亲”
“后来我也一直关注着褒钰小姐你的动向，知道了你要求老夫人为你找了个女子当明面夫人，我便越发觉得不对劲了，于是便有了今日你来到苏杭这一事”
褒钰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老人居然关注了自己如此之久，也不知道这到底该算是关心还是一种病态一般的父爱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来人，唤伶儿过来”
突然，裘旬对着门外喝道，门外的下人靠近了房门，低声应了一声后响起了渐远的脚步声，然后不多时又有了一丝轻微的脚步向着雅室靠近过来
“吱呀”
门被轻轻地推了开来，一名“女子”身着红裳面抹淡妆，金步摇落落三千青丝，莲步履依依百万星河，好一副红颜祸水倾国佳人之美，只可惜，“她”是个男子
“岱雨？”
褒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惊讶地张大了嘴，然后细细一看，却发现这“女子”和岱雨依旧有着许多不同，只是形似而神不似
“不对，你不是岱雨，裘老，这是...”
褒钰不明所以地看着裘旬，向他寻求一个解释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能让我女儿当初爱上一个男子，哪怕样貌并非是个男子的男子也好，可能都不是今天这般处境，所以我让伶儿装扮着岱雨小姐的模样和妆容，这样褒钰小姐你也就能接受几分了吧？”
褒钰听着，心中生起大火，正要发作，裘旬抬手拦下了她的话
“另外老夫还有一事要告知，您原先的‘夫人’岱雨小姐，已经离开了苏杭，更准确的说是离开了贾家，这也是贾老夫人决定的，现在伶儿就是你的正妻夫人了，希望褒钰小姐能够体谅老夫人和老朽的一番良苦用心”
褒钰听到裘旬说到岱雨离开了贾家的时候，心中就已经生出了无限的不安，再没有停留，直接冲出了雅室门，跑出了裘府，就靠着双腿奔向迎仙居
裘旬也没有阻拦，就这样看着褒钰远去的背影
“这一次的褒钰小姐，是个真正的聪明人，应该不会像凤儿一般不再回来”
“这样，也就不需要再过多阻拦了，让她稍微缓一缓心情也好，伶儿，行装都准备好了吗？”
那形似岱雨的“女子”微微颔首，全然就是一副女儿家的姿态了
“不思量，自难忘，一别生死两茫茫，褒钰、岱雨，这世界你们终究是不懂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