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凛花睁开眼睛，周围是一片奇特的竹林，这里的竹子并非翠绿色，而是有黑有白，全都莹莹如玉，她用手轻轻触摸了一下其中一支竹子，感受到一阵冰凉清爽，原本刚从那个奇特的梦中出来迷迷糊糊的意识，因为这一阵刺激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我好像，看到了那个叫岱雨的亡魂生前的一些事情...”
“你的确看到了我的过往，同样的，我也看到了你的过往”
一道在梦境里听了无数遍似陌生又似熟悉的声音在凛花的耳边响起，她寻着声转过头去看，发现刚才还有一片白玉竹的地方，着素衣素袍白玉发簪的岱雨静静坐在那方梨木棋盘面前，也不看着凛花，就这样盯着空无一子的棋盘
“你最后...为什么要扮作书生去见那个名叫褒钰的女子最后一面，你突然的去世又是怎么回事？最后那一点只有几幅走马灯似的无声默剧在我面前快速划过，你生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这人倒是有意思，明明处在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先关心的倒是我以前是怎么样了”
凛花也不回答，就这样紧紧地盯着岱雨，良久，叹了口气
“其实你不说我也似乎能猜到几分了，你这个人可真的是...明明心里柔情那么多，却偏偏要装作狠心人，这样的你把我带到这里，我不觉得你会对我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岱雨低着头，依旧没有看着凛花，却是不置可否的一笑，就像是她当年易容成书生与褒钰下完最后一盘棋之后不置可否的笑一样，当时看着似乎品不出什么韵味，可是现在回过头看着这份笑容，却是看出了不少悲欢离合，尽皆付诸于这一笑之中了
岱雨终于转过头看着凛花，朱唇轻启，叙说起了那段故事最后的几分悬念
“当年我和褒钰说过，她的祖母只剩下五年的阳寿了，但是我还有一点没说，当时来的一位御医瞧见了在一旁照顾祖母的我，突然提出要为我把一脉，这一次把脉发现了我身上患着一种奇病，这种病症一直伴随一生，从出生便有了，听说我的母亲早逝便是因为这种病，这位御医也是在一本古医书上见过这种病和关于病的症状和脉象，根本没法救治我”
“我的身子一直不好，在来到贾府的时候就经常咳血晕眩，只是一直瞒着褒钰和贾府的人没有被她们发现，结果却被御医一下子诊了出来，后来几名御医也为我做了会诊，得出的结果是，我的病情因为一直没有去抑制，已经十分严重了，可能和祖母一样，只有五年的寿命了”
“其实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我心中反而没什么感觉，我的命本来在来到贾府之前，就应该被老天爷收走了，但是我却幸运地被贾府救了下来，还遇见了我一生中唯一爱上的人”
“我只有五年寿命了，即使我爱着她，即使我付出再多的努力，能换来的只有五年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后来祖母找到我说她本来还在犹豫，但因为这个病，她已经下了决心要让褒钰和裘老的孙儿伶云性别互换来成婚了，因为我也只有五年光阴了，所以我提出了帮助祖母完成这件事”
“于是便有了后面的苏杭出游，醉仙阙裘老相邀以及我的离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策划出来的，就像我在苏杭留下的那封信里说的，我的确不能把被众人需要的褒钰据为己有，即使我心中一直想要这样做，但是不可以，我只有五年时间，不能为了我这五年换了褒钰一辈子的光阴”
“但是我心中还是不甘啊，我重新拾起了过去贫困时为了生计去偷盗时学会的易容，把自己的脸不停变换着，有时作为下人，有时作为婢女，有时作为车夫，一直待在褒钰的身边，我心里很纠结啊，我希望她能发现我就在她的身边，却又不希望她发现我的身份”
“这五年里，我看着褒钰和伶云成婚，我亲眼看着身着红裳的她握着的不是我的手，亲眼看着她诞下那贾府血脉，亲眼看着她在风雪之中依然执着着我留给她的棋局”
“看着这样的她，我生出了想要活下去的欲望，我寻遍了天下名医，京城来来往往无数妙手回春之辈，我都拜访过了，隐居山野终年不出的隐医我也找过了，但都对我的病束手无策”
“第五年终于到了，我咳血也越来越频繁，身子也越来越虚弱，脑子时常会突然不清醒，需要随身带着细银针扎自己醒神，于是我放弃了，我扮作了书生，去下那最后一盘棋，终结褒钰最后一份对我的留念，这是我私心留下给她的心头朱砂，我也该将它抹去了”
“但下着棋局的我却又动了私心，我本想着把棋局的字引向‘分’字，但是鬼使神差的，我却把棋局引向了‘京北’，告诉了褒钰我最后选择离开人世的地方”
“最后你也见到了，因为我的这最后一份私心，褒钰也因为郁郁寡欢，早早离世，我却连她的转世都寻不到了”
“寻不到了啊”
岱雨笑了笑，笑得凄惨，笑得可悲，重新把头转向了棋局，手一挥，两个棋匣出现在了梨花棋盘的旁边，她将其中的棋子捻起，开始在棋盘上落下一枚枚黑白棋子
“知道吗？后来我重新看这盘我自己布下的局，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岱雨一边摆着棋局，一边开口说话，全然不管凛花看着自己拿着带着几分同情和悲伤的眼神，好似没有见到一般，语气也变得俏皮了起来，仿佛刚才说的故事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
“我发现啊，这盘棋其实还可以走出一个字来，这个字连布局的我都没有想到，可是就算我想到了，恐怕也不敢去引褒钰下出这几步棋”
“但是我依旧想要找人陪我下完这一盘之后发现的局，所以我才把你拉进了这一梦十年的梨木棋盘之中，如果你能找出这个字，和我对弈把它显现出来，那我就进你的御魂阙里面，当你的侍魂，如果你三局之内找不出这个字，那么就只能请你留在这片竹林里陪我度过这漫长的亡魂岁月了”
“你不要这个手链？”
岱雨听着，摇着头笑了笑
“我要这手链有何用？我要找的人我已经找了百年了，她的转世却一直找不到，连转世都找不到，有了你的手链也没有用处，我可不像那位千年老前辈一样蛮不讲理，之前用这个理由逼你入局，不过是懒得解释罢了”
凛花一阵哑然，不知该说什么，便不再说话，只是坐在了岱雨对面的座位上，看着岱雨摆弄着棋盘
“好了，既然是你要摆字形，那便你执白子吧，请”
“请”
凛花细细端详着棋局，脑海中不断回忆起做梦时深深印刻在脑中的九局棋盘，不断用里面的招式，推演着之后的每一步走向，过了将近三分钟，终于落下了第一枚棋子，岱雨看了一眼落子之处，莞尔笑了笑，接着下起了黑子
这第一次尝试，用了这个世界一个时辰的时间，凛花也全然没有再考虑过在这里过了这么长时间，外面的情况到底变成怎么样了，全身心都投入进了眼前这盘棋局之中，她心里明白，虽然岱雨可能是个善良的人，但是却和自己一样是个重誓言重感情的人，如果自己真的三盘里面没有找出那个字，自己恐怕真的就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绝对不能被困在这里，栖羽还在外面等我，妈妈，现在的爸爸，都在外面的世界，我不能再一次消失在他们的世界里，不能再让他们伤心
凛花心中不断默念着，下的棋也越来越凌厉，本来处于劣势的白棋在凛花的攻势之下的确开始有了翻盘的起色，但是最后到底能不能形成那个岱雨想要的字，依旧是个未知数，毕竟这破局方法有数个，但是解字的道路只有一条
又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第一次尝试结束
“失败了”
凛花看着面前散作一团的白棋，完全找不出有什么字形可言，白棋的确赢了黑棋，但是凛花却输给了岱雨一次
“第一次，失败，请开始第二次吧”
岱雨没有多说什么，轻轻挥手，梨木棋盘上在摆局之后的棋子全部都回到了棋匣之中，棋局回到原初的样子，再次开始
凛花咽了一口口水，她开始有点紧张了，明明自己刚刚接触围棋，会落子的方式只有那九局里面的招式，如果这拼字形的棋局有超出九局的手法，那么自己无论尝试多少次，都没法成功
抬头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等待自己落子的岱雨，凛花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只能继续尝试下去了
这次的棋局很快，只用了半个时辰，但是结果...
“第二次尝试，失败，请开始第三次尝试”
凛花头上已经布满了香汗，这次的白棋已经凑出了一个“雨”字，但是显然这并不是岱雨想要的字，岱雨闭着眼睛，没有感情地宣告凛花的又一次失败
“即使想到也无法在那个时候说出的字”
凛花不再着急下棋，放平心态，很快调整好情绪，然后仔细思考起了岱雨先前说的话，一边想着一边在棋盘上推演起可能的字
“这....”
凛花看着自己脑海中想象出来的棋局，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岱雨，对方依旧没有因为自己长时间未落子而抬头看自己，就这样闭着眼，等待着，波澜不惊的模样
“啪”
凛花落下了一子
岱雨睁眼，嘴角终于有了一丝弧度，有了几分表情
“有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