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往北走。”
“骑上最快的骏马,九个白天,九个黑夜,你便能看到颗白腊树。”
“你爬上树冠,折下最顶头的枝干...祂落到地上,指的方向就是赫尔海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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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里,已经夹带了冰霜。
祂呼啸着,轰砸在小屋的壁垒上,努力将刺骨的寒意输送进去。
老人煮着热茶。
吊挂式的水壶悬在火的上方,发出猫咪一样咕噜噜的令人暖心的声音。
茶叶是不知名的草...老人说这是某种药材,而苏拉心里却认为这就是路边的青草。
茶煮开了,老人就将壶取下,小心翼翼地将里头的茶倒入杯中。
他捧着杯,递给了苏拉,并努力挤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
他的声音很难听...因为他说话时喉咙仿佛像被刀划开一样,刺耳且浑浊。
苏拉低头,小口啜着茶。
她看了看窗外,发现外头的风刮得小了不少后,就放下茶杯起身准备离开,且给了老人两枚铜币。
老人默不作声的接过了钱。
“你和他们一样吗?”他忽然问。
“他们?”
“嗯...赫尔海姆的朝拜者,否则,往北走做什么。”
老人眼里,闪着意义不明的光。
“一年到头总有那几个不怕死的。”他说。
“想找海拉女神祈求永生不死的家伙...呵呵,连赫尔海姆的门都找不到,就死在了路上。”
“冻死的...饿死的...被野人生吃的....还有被活祭的。”
“打道回府吧,从来没有人能从那回来...从来没有,是的,连海拉也无法从她的国家里逃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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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丁死了,托尔也死了...神祇光荣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是呀,这正是最黑暗的纪元。”
“因为污秽之物已经从黑暗里涌出...它们本该瑟缩在奥丁的神枪下发抖!”
“但现在....”
“它们已经是新神了。”
“你看苏尔特!这吃人的巨人,它已经是北方野人们崇拜的神王了!它享受火祭,叫那些人自焚,供它取乐。”
“科尔,海提,芬里尔的两个儿子,它们漫无目的地在人间游荡,以城以国为食...可谁又敢讨伐它们呢!?连女武神都要退避三舍!”
“巴德尔啊...巴德尔!请您快快苏醒!”
“您正是奥丁伟大的儿子,重拾荣光之神。”
“请带领我们,开辟出一片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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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北方的入口是一片雾中的山脉。
那山脉叫霍宆恩,在野人的古语里,是“沉寂”的意思。
没人能爬上这山,即便翻了过去,也再也没有音讯了...而北方的野人会骑着一种白色的大熊冲下来,烧杀**。
那种白熊远比森林里的棕熊高大强壮,且肉掌厚实,翻山越岭不在话下。
.......
苏拉本以为,这是充斥的风暴的雪山。
可临至山脚,却惊讶的发现风雪骤停。
只有浓稠的雾和参天的杉树。
还有稀疏且凄厉的鸟鸣。
她每一步塔在泥土上,鞋子总会微微下沉,不一会,就沾满泥巴了。
山路是微微上行的,苏拉担心这潮湿的土壤是否会引起滑坡...但事实上,这些泥巴就像鼻涕一样紧紧挂着而不会滴落。
【啊,伟大的赫露托贝耶提啊,敢问您是否要前往北方...去赫尔海姆,海拉女神的寝宫?】
苏拉没有理会这些声音。
【是的,我们明白,只有亲自去赫尔海姆,才能勒令海拉,叫她更改生死准则...是啊,只有那样,那凡间的肉身才能匹配您不朽的精神。】
【这必然水到渠成...不说是海拉,哪怕是洛基也不敢反抗伟大神力的意志。】
苏拉的脚步微微停顿。
说够了吗?
于是,那些声音立马变得惶恐起来。
【无意冒犯,伟大之神!】
【但请听您仆人的劝说:人的肉脚走不出这荒山...绝无可能,因为这山脉绵延九千里!且路途险峻!】
苏拉看了看脚上沾满泥巴的湿鞋子,脸色有些发黑。
【您大可往山的深处走,走个一天一夜,便会遇见个侏儒的村落。】
【这些狡诈的商人会饲养且驯化白熊,他们把它们卖给北方人,好发上笔战争财。】
【他们见到您,必然会崇拜您———就像曾经崇拜奥丁那样,您的意志他们必然当作神谕遵循!】
苏拉想了想,认为可行,就顺着死者们的指点,朝侏儒的村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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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苏拉来了,侏儒们便恭谨的排成一列。
这些丑陋的生灵表现得尤为富有秩序——它们个个都收起下巴,把犬齿藏在口腔里,以防止口水不小心滴落。
“伟大之神!”
它们中有一个喊道,随后,所有的侏儒都像多米诺骨牌那样拜服在地。
苏拉从没见过这样的大礼,一时间心里有些发慌,不敢上前。
“无需介怀,伟大的赫露托贝耶提。”
死者们沙哑的声音,适时地在耳边响起。
“伟大神力必然重启世界,它们崇拜您,向您祈祷,正是理所当然!因为您正是我等的主人,颠覆秩序之神!”
苏拉完全不知道如何回应这群傻子的话,只好适当的沉默。
而她的沉默被侏儒们当作神祇理所当然的高傲,于是就显出了更加憧憬的样子。
“我要一头白熊。”苏拉吩咐。
“谨遵神意。”
一个老侏儒答话。
他依旧拜服在地上,连头都没抬,但是因为说话所以口水止不住滴落在地。
“多少钱?”苏拉又问。
老侏儒顿时吃惊地抬起了头。
“我问下多少钱...不会要两枚金币吧?”苏拉问的同时,心里也有点打鼓。
她这么问,老侏儒更是惶恐不安——这老头立马蠕动起身子,准备去亲吻苏拉的鞋尖。
“你要做什么!老东西!!?”
就在此刻,死者们的咆哮轰然在耳边炸响。
这声音只有他能听得到。
“我警告你!不要做多余的事!”死者们尖叫,那声音比寒风更加刺骨。
“她问你多少钱!你回答就是!就跟你们平时做生意那样!但务必给我拿捏好分寸!!!”
听完这话,老侏儒冷汗已是浸湿了后背。
他回头看了看同族,却发现族人们都避开了目光。
“金币...一枚,一枚就行。”他哆哆嗦嗦地说。
苏拉不禁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她正想试着讲讲价,却直视到了这老侏儒怯弱的眼神。
“不...抱歉,伟大之神,我说错了,是银币,一枚银币。”
苏拉疑惑。
“伟大的赫露托贝耶提哟,这便是侏儒啊!”
死者们在她耳边呢喃。
“他们有通天的手艺,也有精明的头脑,在诸神的年代,他们就是最杰出的专家与商人!他们定的价格连狡诈的洛基也无令其更改....但您不同!未加冕的创世之神,我等的主人啊!”
这接二连三的马屁拍得苏拉极为受用,便欣然支付了老侏儒一枚银币。
老侏儒颤巍巍地接过后,便吩咐族人牵出了白熊。
这白熊极为健壮,厚实的绒毛几乎把脚掌遮住...它们简直是严寒北方天然的原住民!
侏儒对它呵斥:“起立!”
于是这白熊便像人一样站了起来。
它挥着爪子,想本能地咆哮,可一边站着的侏儒立马甩了个响鞭。
紧接着,这熊脸上居然人性化地呈现出畏怯的模样,迅速服服帖帖地爬下来。
老侏儒恭谨地将鞭子呈上。
“这畜牲如果敢不听话,您直接抽打它即可!”他谄媚道。
这熊也看上去很配合,乖巧地蹲在苏拉身边。
“但是,行程依旧遥远,请让我们为您准备食物。”
说罢,他便吩咐族人们,在白熊身上挂上鞍袋,开始装配腌好的肉以及饼干。
趁他们殷勤劳动的时候,苏拉决定在这侏儒的村落里走走,体验下风土人情。
侏儒的房子都是土房加茅草盖顶...苏拉曾听故事说侏儒的习俗都是住在地洞里,可现在看来,他们也是可以根据环境改变生活方式的。
可很快,她就发现这里所有家门紧闭。
俨然一副闲杂人士禁止出门的样子。
她尝试敲了敲门,屋内立马传来杂乱的响声,随后,就趋于安静。
苏拉扒在窗户上偷偷往里头看,立马便和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对上了。
是个侏儒小孩。
苏拉朝他露出笑容,那小孩立马便嚷嚷起不知名的语言。
估计是侏儒语吧?苏拉听不懂,便扭头离开了。
她这时才惊觉能说人类语的侏儒应该是极少极少的...与她交易的那家伙想来地位不俗。
她又走了一段,发现全是千篇一律的房子,于是就觉得有点无聊。
最后,她鼓起勇气,敲了敲一家的门。
门居然被打开了!
这屋子的主人,是个老得不能再老的侏儒,他的步伐缓慢而笨重,就像蠕虫一样。
苏拉想过去搀扶他,可他随即便说出了一串侏儒语。
苏拉听不懂,但是回以友善的笑脸。
这侏儒眯着浑浊的眼睛,与她对视几秒钟后,便指了指自己,说“卡因”。
苏拉明白了他叫卡因。
卡因让开了身体,苏拉明白他准备招待她,于是欣然进屋。
屋内环境昏暗,因为厚实的土是不透光的,这间土房也没窗户,仅有光束只能从上方的茅草盖顶中透下来。
她坐了下来,卡因便给她上了饮料。
饮料味道很怪,不知道是汤还是茶。
苏拉礼貌地喝了一口,便放下了,因为她不清楚这种古怪的饮品是否是由些奇怪的东西制作的。
两者语言不通。
只有卡因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
苏拉认真听着,且尽力理解其中的意思。
而当苏拉吃力的用侏儒语和他沟通时,那小而浊的眼睛里明显透露出惊讶的情绪。
“你...会说了?”卡因问。
苏拉点了点头。
“学会了。”
卡因沉默了片刻,说:“厉害。”
他没有深究其中的缘由。
“我活了九百多年,快死了。”他说。
苏拉不知道怎么接茬。
“昨天,阿沵沵说有神会降临,想来,就是你吧?”
苏拉估计这个叫“阿沵沵”的,就是卖给她白熊的老侏儒。
“应该,是。”苏拉说。
“果然是。”卡因摇了摇头,“哪有人会来侏儒的地盘呢?”
苏拉注意到,他说的“人”是指“人类”。
苏拉想问问,可这侏儒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多说。
这感受对苏拉来说尤为新奇,因为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种对她的存在抱以完全无所谓态度的家伙。
“神?那不过是强大的生命罢了。”他这么说着。
“我见过霍德尔狼狈逃窜的样子,他身后追着赤色的流星,那些是火巨人们!我也见过女武神们丧命在海缇的血盆大口!”
“从奥丁陨落的那时候起,世界上已没有神了。”
“我觉得只有奥丁可以称神。”他毫无顾忌地说着,同时喝了一口杯中的饮料。
“他是神王,亦是战神,没人敢忤逆他,没人敢欺骗他!当然,他做得够好!只要他在,那些残暴的巨人们就不敢跃雷池半步!他能逼退那些黑暗的潮水,他也能叫侏儒,精灵,人,怪兽在一个世界共存!”
“能做到这一切的只有奥丁,所以他才是神,值得所有人憧憬的唯一神。”
他看了眼苏拉,低下头,不说话了。
但是,苏拉知道——他在问“你能做得和奥丁一样啊?”
这老东西,就这么没有礼节,没有心理包袱的,把想问的东西问出来了。
苏拉也低下了头。
天呐!她真不想回答这种问题!
她完全搞不清楚,自己是否有责任或是义务,履行奥丁那样的责任!
因为她是【伟大神力】,神力的顶点,不可能有人勒令或是约束她!她只要做她想做的就行!
所以说,这种强人所难的期待还是....
她忽然看到了这老东西的表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啊?无所谓的,事不关己的,哪怕她回答“做梦”对方也会百无聊赖的回以“哦”一声的感觉。
鬼使神差的,一个巧妙的音节从苏拉喉咙深处里发出。
她说“嗯”。
果然,这老侏儒随口“哦”了一声。
苏拉立马站了起来,扭头就走。
可是,她没注意到,对方眼中狭隘促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