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拉发现这伙人对她都充满的敌意,是的,正如生活闭塞的人对外人警惕且惶恐的传统那样———大沼的原住民们,都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但好歹,他们是人,而不是沼泽里那些类人怪物。
是人的话,就是可以交流的…大概。
起码,苏拉是这么想的。
“外乡人!离开啊!纱丽耶不欢迎你!”他们这么说着。
这群野人穿着植物纤维制成的一副,粗糙且简陋…他们亦是不修边幅,任由毛发生长,不论男人还是女人。
他们说的是北方的某种方言,通俗易懂,但是词汇量却不多。
“纱丽耶是谁?”苏拉问领头的那人。
“正是这片富饶之地的名字!”那人说。
苏拉没什么应对这类人的经验…但她一直以来都是风餐露宿,此时需要淡水以及食物的补给。
还有一张床,好好休整一下。
“我有钱,可以给你们报酬。”苏拉试着交涉,“放松,我只是一个旅行者。”
可惜,她的话没让他们放下戒心,倒是眉头锁的更深。
“长老来了,长老来了。”
有人喊道。
随即,汇聚的人群便像水流般分出了间隙———老人在几个青壮的搀扶下缓缓走来。
苏拉瞥了他一眼,便心里了然。
那老头,估摸着还兼任巫祭这样的职责。
苏拉能感觉到,他身上有神力的痕迹,但是细小得几乎无法被发觉,论程度的话,甚至比【微弱神力】还要不起眼得多。
…不,这大概只能算是媒介吧,宛如蛛丝一般,微弱的与某位神灵产生联系。
但是,这神力,有点熟悉。
……
苏拉心里咯噔一下。
是【黑女士】。
那个忠诚,且让人不安的女人。
他们是她的信徒,显而易见。
苏拉看向老人的目光,稍稍有了些变化。
“长老!她…”
“闭嘴!”
老人甩开了搀扶的年轻人,艰难地屈膝跪下,对着苏拉行了沉重的大礼。
“超越凡俗的伟大存在啊...女士,我能感觉到,您那与我主比肩的荣光,您驾临至此,便是我等的荣耀,您大可随意,取得您想要的,亦或是毁去您不喜的!”
听到老人的话,边上几个年轻人刹那间脸色变得苍白。
他们或许听不懂深奥的话术,但是,【女士】这个词,在北境代表什么,却是连非人的畸形都明白。
整齐的下跪声。
他们的额头紧紧贴在肮脏的泥泞里,连眼角的余光的不敢有丝毫溢出。
苏拉没有说话。
她只是盯着那老人的眼睛,却惊讶的发现那浑浊的眼眸就像古井无波的深潭那样沉寂。
没有恐惧,有的,只有带着苍茫的空虚。
苏拉不喜欢那样的眼神——那种虚假的,好似看透一切的目光。
“退下吧。”苏拉说。
“按我的要求,把我需要的东西备齐,然后…”
她指着老人。
“你留下。”
她这么说完,所有人都如获大赦,匆匆起身,四处散去了。
除了眼前依旧跪伏的老人。
他寂静的眼神中,多了茫然与无措。
“起身。”苏拉淡淡说。
老人纹丝不动。
“照我说的做!”
神力的由天空席卷而下。
老人的意识,在瞬间陷入了恐怖的黑暗。
但是这黑暗来得快去得也快,待到思维逐渐清明后———
“这…这是….”
眼前的景象,令他目瞪口呆。
并不是在的村落里,而是他那熟悉且陌生的地方———沼泽。
准确的说,是沼泽的中心,祭坛。
老人的身体,筛糠似的颤抖起来。
…….
这当然不是什么物换星移的手法,而是心象世界。
入侵精神世界,那还是之前苏尔特的袭击让苏拉产生的构想。不过,由【伟大神力】构筑的心象世界,其精细程度,完全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苏拉有底气确保:老人绝对不会察觉眼前所见是虚假的,他必然会对待现实一样,对待眼前所见的一切。
其实完全不至于此——一个凡人,又哪里会考虑眼前景象是真实或是虚妄呢?
北境之人,又怎么会产生质疑一位【女士】的忤逆想法?
“…我不明白,你这么做的意义何在。”肩头的大鸦开口道。
“我只是想看看…”苏拉答道。
看看这个时代,有没有拯救的可能。
因为她在老人眼里,看到了埋藏在余灰之下的【星火】。
…….
…….
“为什么啊…”
“女士,小人到底是哪里冒犯了您?”
他蜷缩成了一团,轻声且发颤地祈祷。
他的声音极小,仿佛是恐惊扰了沼泽中的存在,于是只好把声音压低到几乎含糊不清。
“您是要祭品吗?我即刻便可为您准备!还是说…那群傻子到底还是冒犯了您!?您大可向我诉说,我可当面着您的面对那些叛逆处以极刑!”
可惜,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他只是一人,孤身陷落在这幽暗死寂的【神域】中。
沼泽的腥风混杂着腐烂的臭味,他依稀能听到黑暗中畸形们的呢喃。
“太老了,不好吃…”
“你看他,骨头都柴了。”
充满恶意的声音,在阴暗里,对他评头论足。
巨大的恐惧袭卷了心头,他只觉得一阵恶心,便不自禁地干呕起来。
“再等等,祭品马上就到了。”
“肉…快一点!”
听着耳边的低语,老人的心中的恐惧渐渐平息了。
太好了…
太好了太棒了…
不是他,祭品不是他!
就是说,【祭品】再怎么挑选也不会轮到他头上!他可是女士的祭祀!最忠实的仆人!
是了!这只是个意外,他不该来这里,永远也不该来这里!
他听到了脚步声——人的脚步声。
于是,悬着的心,也彻底放下了。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
“莎娜….”
老人怔住了。
绝望,笼罩了他。
女孩面无表情地跪坐在祭坛上,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那是他的女儿。
“谁让你来的!滚回去!”
他怒骂一声,冲了上去,拽着女孩的肩膀,发疯似的摇晃。
女孩挣脱了他的束缚,看向他的目光,莫名中带了一丝恐惧。
“你疯啦?父亲!这是女士的御前!”她朝老人低吼。
“你才疯了!你是真疯了!蠢货!”
他扇了她一巴掌。
“谁让你来的?你来干什么!?”
女孩捂着脸,有些委屈。
“是您的意思啊!这话是您说的呀:女士是最公平的神灵,只需将身体献上,灵魂便可踏上神国…”
老人只觉得一股恶气打进了心里,几乎叫他晕厥过去。
“我不和你多说一句废话!”他的吐沫星子都溅到了女孩脸上。
“现在,立刻,给我回…”
妩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语。
这是恶鬼的低语,轻易便可将人拖往绝望的深渊。
“哦呀?让我猜猜,这次的祭品,是谁呢?”
慵懒的声音,从祭坛上传来。
她不知何时已然侧卧在了王座上,漆黑的礼服将窈窕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
老人的面色变得如死人般苍白。
那是他的神。
“伟大的纱丽耶。”
他跪在地上,把头深深埋下。
“您的祭品,正是我。”
女人的眼神微微眯了起来。
“很有趣,祭祀。”她说。
她没有回应老人的话…或是说,她根本就不在意老人说的是什么,辩解的是什么。
“你一定疑惑吧?身为祭祀,为何会出现在神域中。”
老人不敢答话。
恍惚间,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女人露出了一抹邪笑。
“食材准备好了,那么祭祀,好好为哀家展示你烹饪的水平吧。”
仿佛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去,老人手脚冷得如冰块一般。
“父..父亲…”女孩怯生生地朝老人喊道。
良久,老人抬起了头,转向女孩。
“你就是个傻子。”他对着她说。
不知何时,他的身前,出现了一套【厨具】。
砧板,铡刀,麻绳….
神高高在上,以玩味的目光,俯视眼前的游戏。
“怎么了?祭祀,快动手啊!”女人不耐地催促。
“别忘了你的主人是谁?这片大沼的主人是谁,还是说….”
“你准备忤逆神灵呢?”
随着她的话语,淡淡的神威也随之降下。
老人汗如雨下。
憎恶的畸形们躲藏的神灵的阴影下,嬉闹般地叫嚷着:
“快点啊!老东西!不要让女士久等!”
“立即去做!或是你准备把自己一并献上?”
黑暗的狂言几乎令人发疯。
去啊!快去啊!
我是纱丽耶的祭祀!我忠于神!我必须执行神的意志!
不行!我…她,她是我的…
老人眼中的清明,逐渐被混沌所取代。
他麻木了,渐渐地无法思考了,只能凭着本能做事。
杀了她…
没错,杀了她….
对啊,这正是我想做的。
行将就木的身体,回光返照地焕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
已经无法理性的思考了。
于是,沉寂在内心最深处的欲望,被点燃了。
他拖着沉重的铡刀,步履蹒跚,在神灵惊讶的目光中,调转方向,朝她走去。
老人脸上,显出绝望的惨笑。
凡人,又哪里可能反抗神呢?
他什么都做不了。
但是,唯一的,憋了一辈子的话,总可以说一次吧———
“我恨你我好想让你死啊!!!纱丽耶!”
人的意识,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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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老!长老醒了!”
“感谢,感谢伟大的女士!”
依稀间,他听到了族人的祈祷。
结束了吗。他迷迷糊糊地想。
……
谢谢您,不知名的女士啊。
我知道是梦,我一开始就知道这是梦———
被您唤回的,二十年前的噩梦。
原谅卑微的凡人吧,只有黄粱幻梦之中,才敢做出与当年相反的举动。
老人挣扎着,从床上做起。
“我没事。”他冷淡说。
“下一个祭品,差不多可以着手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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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拉与大鸦对视一眼。
以神灵的视角,她俩见证了一切。
什么都没有改变。
不…
苏拉悄悄捏紧了拳头。
会改变的。
在不久未来的某一时刻———
以赫露托贝耶提之名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