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电芽衣,是我的名字。
我从来没见过我的母亲,但是我一点也不遗憾,我的父亲,雷电龙马,将我缺失的母爱以另一种方式补全了。
人们常说父爱如山,母爱如水,但是我的父亲,将本该是山一般深沉的爱化作了水一般的温柔。
我依稀记得小时候,父亲抱着我去逛游乐园,那是我最喜欢的时光。父亲温暖宽厚的手掌,金黄的阳光照耀下的百花园,点缀着巧克力宛如星空的冰激凌,是我脑海里最温暖而幸福的记忆。
或许由坚石化作的柔泉依旧改变不了坚硬的本质,待我稍稍长大以后,父亲对我可以说是无比的严苛。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必须符合父亲要求的礼仪,我不能像一个同龄的女孩子那样,放学后飞奔到前来迎接的父母怀里,一脸骄傲地讲述学校里的趣事;我不能学着同龄的女孩子缠着父母要给自己买心仪已久的娃娃;我不能和同龄的孩子一起在碧绿的草坪上疯跑,落得一身灰后回家......
我当然痛苦过,难受过,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被锁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被推下山崖的雏鹰,被无数的条条框框束缚,被逼着不断地成长......我看向球场上肆意玩耍的小伙伴们,眼里充斥着羡慕与向往;我坐在放学回家的专车上,透过车窗看到路边卖糖葫芦的小摊,白里透红的山楂深深映入眼中;我活动着道场里不断挥刀后酸痛的肩膀,窗外孩子们的嬉闹声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空旷的道场却挡不住那毫无美感的喧闹......
随着我的长大,父亲的工作也是越来越忙,从一开始天天回家,到三天一次,五天一次,一周一次,有时候甚至一个月都不回家.......他以前总是亲自来接我,但是从某一天开始,他就再也没有来过,有时候窗外暴雨倾盆,我独自坐在窗前,看着同学们一个个被冒雨前来的家长接走,期盼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最后等来的却是前来接送的司机一声恭敬的大小姐......
不知从什么时候,我与父亲之间好像建立起了一道深深的墙壁,墙的这边是我,那边是父亲。我无数次想要宣泄自己内心的渴望与痛苦,想要打破墙壁,想要了解父亲的所思所想,但是每次看到父亲回来后疲惫的神情,满布着血丝的眼睛,端坐在椅子上打盹的萎靡,我知道我不该如此任性的宣泄......
我知道父亲是爱着我的,只是生活迫使他变得不再温柔,变得沉默寡言,变得不再善于表达......而我能做的,只是回应父亲的期盼,尽力成为他的骄傲。
我开始疯狂地学习,直到年级第一的宝座成为我的专属;我开始对待每一个人都温柔体贴,广交朋友,就是为了让父亲不用为我人际关系而担忧;我开始每天都坚持挥刀几百次,汗水的滴落声和竹刀破空的声音在空旷的道场里徘徊;我开始组织带领着许许多多的学校活动,社团活动,就是为了向父亲证明我已经十分优秀......
每次我拿到奖状之后,就放在家里最显眼的餐桌上,等父亲回来,我很少能正好见到父亲,即使碰到,也几乎不会谈论很长时间,事实上,我期望能够和父亲好好地聊一聊,但是我发现,我竟然不知道如何开口,父亲就像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我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想要改变却不知如何行动,有时候我就想,我到底是为了父亲的期望而努力呢,还是仅仅习惯了这样的忙碌呢?渐渐地,各种各样的奖状、证书堆满了家里的仓库,然后被当做废品都卖了出去,父亲眉宇间的疲惫依旧,与以往不同的是,我曾看到了父亲双手拂过那些奖状时的欣慰与骄傲。
我尽力变得优秀,我做到了,但是父亲的疲惫依旧没有缓解,我想,也许我应该直接为他做些什么。那天是我第一次下厨,毫无意外,我搞砸了,自己灰溜溜地处理完厨房的一片狼藉以及半生不熟的炒菜,幸运的是,父亲很少回来,要瞒着父亲给他一个惊喜是很容易的事情。
做饭对于我来说并不难,尤其是只练习几个菜,一个月后我想我做的这几样菜比我去过的任何一家饭店都要好,我想应该是时候了。我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机会,所以我每天晚上都要把这几样菜炒出来,等父亲回来。第一天晚上,我在餐厅守了一夜,从热腾腾的饭菜逐渐变得冰冷,美味的猪肉渐渐变得荤腥,期待被推开的铁门丝毫没有动静,第二天早上我把冷掉的饭菜倒入自己的便当盒里,留作中午的午餐,第一天没有等到,不过我并不在意,我可以继续等下去,直到父亲回来,于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也许是我格外地盼望父亲回来,我感觉这次父亲好像消失了一样,已经好久没有回来了,我的手在手机上的拨通键徘徊了很久很久,我取出又收起手机很多次,我不知道是否该打这个电话,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父亲我想要他回家跟我吃一次饭,这样会不会耽误他的工作,会不会打扰他的安排,会不会让他推掉自己的应酬......
我决定再等一天,终于,在我迷迷糊糊地坐在餐厅的时候,感觉到了一件毛毯披在了我的身上,我看到了准备把我抱回卧室的父亲......那天是父亲第一次在我面前喝醉,也是我第一次猛然发现父亲有些斑白的鬓角,那片闪烁的银光刺入我的心里,那道我与父亲之间深深的墙轰然倒塌,我得以窥见墙那边的父亲,令我意外的是,我一直以为那刚强魁梧,顶天立地的父亲,其实早已被生活压得疲惫而痛苦,我感到十分的心疼,又感到十分的幸运,幸运我做出的这个决定,幸运我坚持等了下去,幸运我一直以来都坚持回应着父亲的期望......
虽然父亲依旧很忙,很少有时间回家陪我,但是我理解他,我会坚持做好自己的事,然后做好饭等他回家吃饭,这是我和父亲之间的默契,面对生活的重担,我们都不得不做一些牺牲,虽然没有小时候的时光那样轻松温暖,但是也足够温馨幸福。
父亲一直都是我最崇敬的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我以为生活一直都会这样平淡而又幸福地走下去,我想等我毕业以后,接手父亲的公司,将父亲的公司变得更加规模庞大,让父亲解放出来,去干他想干的事,跟他一起去世界各地旅游......
可是,直到那一天来临......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那天父亲一整天都陪着我,我原以为那应该是我最幸福的一天,我们一起去了游乐园,一起打高尔夫,还一起吃了我做的晚餐......本该是如此幸福的一天,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晚,家里很“热闹”。警车刺耳的警笛声刺穿了我家别墅的大门,整个院子被红蓝交替闪烁的警灯照亮,面对挤满院子全副武装的警察,父亲显得格外的平静,他面对着给他戴上手铐的警官说,你们不要吓到我的女儿。
眼看父亲即将被押上警车,我从极度的震惊中脱离出来,死死地护住父亲,几年来培养的温和的性格一瞬间有些崩溃,歇斯底里的喊道:
你们干什么?搞错了吧?你们没有权利抓我爸爸!
突然,父亲抓住惊慌失措的我的肩膀,沉稳地说:“芽衣!冷静点,相信我好吗,爸爸不会有事的。”
父亲冷静的声音让我逐渐平静,但是我依旧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
“爸爸,这是怎么回事?”
父亲沉默不语,看我的眼睛充满着沉寂着的即将炸裂的浓浓的爱,然后逐渐地充满遗憾与愧疚,那一刻,看着父亲的眼睛,我明白了一切,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双腿发软的我几乎跪倒在地,父亲紧紧地抱住我。
“对不起,对不起......”
“没有我的日子,你要坚强.....”
父亲被警察带走了,被带走的还有父亲书房里的所有资料,那一夜,我一夜未眠,面对着摆在我面前的逮捕通知书,独自瘫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直到天亮。
初升的太阳发出温暖的阳光,照亮了客厅的一片狼藉,客厅依旧是原来那个客厅,但是于我而言,却恍若隔世。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父亲不是那样的人,他一心一意为公司,怎么可能伪造金融凭证!
假的!
假的!
全是假的!
我突然想起来什么,手忙脚乱地在被翻来覆去弄得一团糟的杂物里找到了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
“新闻频道......”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终于到了午间新闻的时候,我的手不由自主地紧紧地抓住了衣角。
“ME社社长雷电龙马涉嫌伪造金融凭证现已被拘留.......”
“ME社将罢免雷电龙马社长职位......”
“涉案金额规模空前......预计面临无期徒刑甚至死刑......”
怎么...可能.....
仿佛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一瞬间感觉整个房子都旋转了起来,我听到了砰的一声,疼痛感逐渐从头部袭来,等我的眼前再次清晰,我已经躺倒在地板上。
无期徒刑甚至死刑。
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这八个字不断地盘旋,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