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前，班长在班上公布了即将与国际部联谊的消息。消息如一磅深水炸弹，顿时让班里炸开了锅。
“哇，想不到有生之年能结识到国际部的高富帅！”有的女生第一时间反应。
“你们这帮女生看肥皂剧太多看傻了吧，你以为他们那种条件的人能看的上你们？”坐在旁边的男生阴阳怪气的讽刺。
女生当然不服气，于是反驳道“那你以为国际部的大小姐能看得上你们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整天在对着那些美女大流口水！”
“你！”
一群人为此争吵起来。
一旁的班委们见状，赶忙上前劝说，好不容易让剑拔弩张的气氛稍微缓解。
等到声音慢慢减小，副班长整理衣服，站了起来：“各位，相信你们听到联谊活动的消息后都十分惊讶，我也不例外，但既然事情已经定了下来，那么我们就应该好好准备联谊的事前工作，不要到时候丢了自己的脸面。”
“哼！”突然一记闷响，大家纷纷把视线转移到声音源头。原来是坐在最后面的一位身材瘦削的男生，此刻竟然把脚下的一只鞋子脱了下来，狠狠地拍在桌面上。
“我倒觉得那班养尊处优的人是专门来羞辱我们、找优越感的。你们不动脑袋想一想，他们平常一个个不是拽得不行，从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吗，这次怎么会突然甘愿放下‘尊贵’的身段找我们联谊？”
这位男生名唤马簌，是班里最不受待见的人。从初中起，他便辍学，在社会上当无所事事的混混，不但抽烟喝酒烫头，还经常无差别找陌生人的茬，收“保护费”。当然，他还打过不少架，有时单方面欺负弱小，有时又被人围殴。最严重的案底，是在一次流氓们的聚会中，他一时兴起参加了一场严重到上头条新闻的械斗，也因此被押进少管所。然而得益于政府的“天使”拯救计划，他此刻却能安然在全市实力数一数二的六十三中的教室里就座。
虽然大家都很讨厌马簌，但他说的这番话在他们听来似乎不无道理。
于是，有人站起来：“这次我赞同马簌的观点，国际部的人都没用过正眼看我们，我们何必热脸贴冷屁股，自讨苦吃？”
“对，凭什么要我们这么低三下四？”立马有不少同学附和。
“说到底，这群家伙不就得益于他们的老子有几个臭钱，才能在这耀武扬威，真正有地位的还会在这吗？” 马簌趁势煽风点火。
“对，真正掌权的老爷们才看不起他们，仅凭他们的几个臭钱，上层学校甚至不会让他们踏入校门半步！”班里的人越来越激动，强烈反对这次联谊。
班长试图平息大家突然爆发的怒火，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蔓延全班的吵闹压了下去。
眼看这次联谊通知将演变成无休止的谩骂，门口外突然传来一声呵斥“安静！”
声音不大，但听到的人都立刻把嘴里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很快，班里变得异常的安静。
“吵什么吵，你们这般学生就是因为总吵吵闹闹，做事不过脑子，才比不上人家国际部的同学。”
人未到，声先至。教导主任那尖锐的声音折磨着每一个人的耳朵。
班长立刻向他微微鞠躬，并解释道“主任，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刚在讨论联谊的事情，所以就吵闹了点，以后我们会注意的。”
教导主任后还有一道身影，原来是他们26班的班主任胡一凡。他也向教导主任求情：“主任，您看现在不是时兴‘思辨’教育了吗，让他们自由讨论一下不也是好事？”
教导主任背着手，没有看向他，只是眉毛上挑，撇了班长一眼。“哼，在我们那个年代哪有这么多歪门邪道的东西，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螺母何须要有思想，正是因为这样我们的国家才能实现政治经济文化三维的高速发展。哪像现在，搞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弄得人心浮躁，个个都以为自己会飞，都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
班长不敢反驳，只能低着头不停赔笑。班里的人连呼吸声都不敢太重。
教导主任站在讲台上口沫横飞，神采飞扬，越说越起劲，站在一旁的胡老师脸色不断变化，但终究不敢出声制止。在这所学校的教务体系内，“官大一级压死人”。
终于，他骂爽了，肥胖的身体骂得满身大汗，他停下来，从裤袋里抽出一条丝巾抹了抹嘴“罢了，不讲这些了，这些道理说给你们也听不懂，纯粹就是对牛弹琴。”
当然，所有的“牛”在心里已经问候他的祖宗很多次了。
“我这次来，就是要警告你们，这次联谊必须要办，而且要尽你们全力去办，把你们那懒惰的姿态收起来，赶快准备好，不要丢我的脸，国际部的班主任可是亲自来向我报备申请的，你们可不能随意糊弄别人。”
扔下这段话后，教导主任便大摇大摆地走出教室，整段走廊都能听到他嘴里哼的小调。
“呃，那你们都明白了吧，该准备的就准备一下。。。。。。。同学们开心一点，想想能和国际部交谈也算是有收获，而且我批准用班费装饰一下教室，并买点零食，你们不是常抱怨没有班级活动吗，就当这次是一场特别的班级活动。。。。。。”
胡老师试图开导愁眉苦脸的大家。自己的学生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他也没好受到哪里去。
但班里气氛仍像一滩死水。任何的光照进去也只会被吞噬。
“好吧，散会，各位可以回家了，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无奈之下，胡老师只好宣布放学。
马簌第一个站起来从教室门口走了出去。他有几次忍不住想站起来揍那个站在讲台上肆意辱骂学生的胖子，但他每次瞥见胡老师的神情，他又死死地捏着大腿阻止自己的冲动。
现在胡老师一宣布放学，他立刻便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教室。片刻，绝大部分同学都鱼贯而出。再停留下去，不是点燃易爆的气氛，就是因压抑而窒息。
孔向轩也随着人群逃了出去。
他知道自己无法阻止事情的发生，但又总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要负什么责任。
他痛恨这种无力感。人越长大，就好像变得越渺小。小时候，他总以为长大以后就能向身边的大人一样无所不能，直到初涉社会，他才知道当面对整个人类文明时，不仅他自己微不足道，就连他身边的大人也譬如蝼蚁。
在受恶霸欺负时，他知道了人站起来需要力量；在入学分班时，他明白了人站起来需要金钱；此刻，在受尽辱骂时，他终于知晓，人站起来最需要有权。
挨骂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早已习惯。初时尚有满腔愤怒与不甘，但次数多了，也便逐渐麻木。只是每次挨骂，整个人就会跌入一片混沌，视野逐渐模糊，听到的声音离自己的距离也变得越来越遥远。自己仿佛不再是自己，他的精神脱离肉体飘在上空，他能清楚地看见自己耸拉着脑袋，默默地接受着一切不堪入耳的词语。他尝试着挪动手指头，但手指头纹丝不动；他放弃了，想畅快淋漓地大哭一场，却发现就连泪腺也不受他的控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