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薇,你的脸色真的好差,还是不要跑了吧……”
“不,我,我能坚持住……大家,大家都在加油跑着,所以,不能因为我,我个人原因,就把大家的热情,浇灭——”
“晓薇……”
不时有超过晓薇的同学放慢脚步劝说她,但余晓薇仍固执地迈出本已在左右摇晃的步伐。
“唉,真麻烦……都停下来吧!”
当余晓薇差不多跑完第八圈,其他的学生也差不多跑完第四圈以后,魔鬼教练的态度终于有了些许软化,豁免了众人剩下的圈数。
“给我听好——这种情况再有下次,就算跑一百圈,也甭想我放过你们!
“下课——!”
说完,他便扬长而去。
“啊,结束了——”
虽然很想庆祝胜利的成果,但大部分同学已经累得连小声欢呼都做不到了。
“晓薇,听见了吗?不用再跑了!快停下来休息吧!”
“嗯,嗯……”
“慢点——”
“我来扶你!”
“谢,谢谢……”
余晓薇开始有意识地降低迈开脚步的速度,接着从小跑缓缓切换到步行状态。
“呼,呼,呼——”
她大喘着气,并逐步调整起自己的呼吸。
“晓薇,先休息一会吧?”
“是呀是呀,你的脸色看起来好吓人……”
“那边的椅子有遮阳伞撑着,不如去坐一会儿吧?”
“嗯,好,好的……”
在剧烈运动过后,可不能一下子在原地停留过久。而如果现在走去距她50米左右的乘凉椅,则刚好能当做缓冲的时间。
“走、走吧——”
“嗯嗯,我来扶你。”
“我也来!”
“谢,谢……”
余晓薇努力地挤出一抹微笑,并下意识地迈出左脚——
然后,突然双腿一软,踉跄往前跌了几步,还没来得及等周围的同学搀扶,便向前倒在了地上。
“晓,晓薇——!”
惊起一片尖叫声——
“不用喊那么大声,我也能听见啦……”
我想苦笑。
——像平常那样就好,开个小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吧。
『欸?』
可是,喉咙却像是被最黏稠的糖浆紧紧黏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前的世界突然在飞速的流传,又倏忽一片漆黑。
——啊,令人作呕的铁腥味在口腔内蔓延。
——原来是血啊。
——到底是为什么,突然会有鲜血从喉咙里渗出?
——难道是刚才我经历了什么?
——想不起来。
——想起来了……我好像刚跑完了八圈的长跑,才停下来不久……
——所以,难道说……我是摔倒了?
——啊,怎么可能,再怎么也……
『这种只有在小说里才会发生的情节,怎么可能发生在我身上?』
——我想笑。
可一根手指头都无法动弹。
下一秒,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我的脑袋似乎被谁踢了一下——
然后,我做了一场梦。
梦里有很多人、很多张熟悉的面孔。
我与他们一同站在学校的操场上,混为一个整体。
但我发自心底的明白,我也仅仅只是和他们站在一起——我们注定是迥然不同的生命。
因为他们身穿黑衣,佝偻着背,而我,一袭雪白到几乎透明的衣裳,在一片漆黑中显得尤为碍眼。
——为何要露出如此可怖的表情?
我顺着他们的目光方向望去,只见一个手持短鞭、头上长角,完全能称之为恶魔的怪物,正从嘴里喷出带有滚滚热浪的烈焰。
恶魔对他们说:
“你们若行得好,岂不蒙我悦纳?
“凡有耳的,就应当听。我要你们一人受刑。怠慢我的人,我必将使他困苦。”
这个恶魔,装腔作势地在那扮演着裁决一切的上帝。
真是愚蠢而又可笑。
可事实是,它掌握着能主宰着现场所有人命运的力量。
证明就是,所有人都畏惧着它手上的短鞭。
不得不低头。
不得不卑躬屈膝。
我的面容也开始扭曲起来。
与此同时,我突然明白周围的人,表情崩坏的真正原因——他们都害怕被其他人指定为,平息恶魔怒火的活祭品。
他们惴惴不安地四处张望。明明是同类,却没有建立起以对彼此的信赖。
——不过,即使有,恐怕也早因人人自危而被破坏得千疮百孔了吧……
眼下,如果不与其他人保持同样的动作,恐怕就会被当成异类。于是我也假装满怀担忧地往左扭转脖子——
下一刻,与我对视的,是一百双眼睛。
确切来说,是一百双眼睛里的其中一双与我达成了眼神交流。而其余的九十九双眼睛,正以不同方向、不同方式凝视着我身体的各个部分。
盯、瞧、瞄、撇、看……有种被这些眼睛洞穿一切的感觉。
更可怕的是,这一百双眼睛同时存在于同一个人的脸上。
恐惧的心情,使我不由自主地转动身体,将目光逃避至另外一个方向。
但迎接我的,是另外一百双眼睛的注目礼。
当我试图去单独深究每一双眼睛时,却骇然发现,他们都有着自己独立的意志,呈现出不同的情绪。他们互不协调,相互排斥,简直就像是把一百个人胡乱地塞进同一副躯壳以内。
可他们又有个特点却高度统一,那便是曈孔均为混沌的深黑色。
我就这样被两个拥有一百双眼睛的怪物夹在中间。而再仔细观察四周,果然,都是怪物的同类。
那我又是什么呢?
我手上没有镜子,无法确认自己的模样。
但我敢肯定,我很显眼。
混进漆黑里的一抹白,无从躲藏。
但恶魔环视众人,却甚至没有哪怕一瞬间把视线落到我身上。
仿佛我从未存在过。
咦?从未存在过……
低头俯视双手,视线竟然能直接穿过手掌到达地面——原来,不是我的衣服是白色,而是我整个人都成了透明状态。
透明的人,自然无法被看见。也就如同从未存在过那般,不会留下存在过的痕迹,不能留下存在过的证据。
我害怕那些怪物,但也无法接受被众人忽视的事实。
——如果我也尝试化为拥有百目的怪物,是不是就能融入到他们的族群之中,也不再觉得他们长相可怖呢?
这样的念头一有苗头,便迅速成长为不容我闪烁其词、必须直面的抉择。
现在,恶魔锁定了祭品的对象。
是站在队伍最前头的百目怪物。
从他支吾的话语、拘束的动作里,谁都能察觉到他的万般不乐意。
放在谁身上,都会如此。
所以,其余的怪物们能理解他的感受。
也正因如此,他们以无形的压力,开始逼迫他接受被献祭的命运——为了让自己不至于也遭受相同的待遇。
那么,我呢?我又该怎么做?
是跟大多数怪物的行动,向那只被指定的怪物施以压力?
还是……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