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取而代之?
第二个选项从剧烈的思想斗争脱颖而出后,我不禁为这个过于可怕的选择打了个寒颤。
我,竟然会有代替他受刑的想法,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自认不是一个以他人痛苦为快乐的混蛋,但我也深知自己不是那种同情心泛滥的烂好人。
准确来说,我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麻木的普通人。
所以,为什么会有代替那个怪物受刑的想法,恐怕多半是因为看到现在的场面被吓坏脑袋了吧。
但,不管怎么说,我的脑海里有一道来自魔鬼的敕令,驱使我选择第二个选项。
“老师,按照您的意思,只要是班里任一个人作为代表,跑完十圈,就算做好了断了吧。”
直到我举手询问,并得到回应后,我仍然无法理解自己行为的意义。
可是身体却擅自做出了决定。
仿佛这具身体的主导权并不属于我,我的意识只不过是一名卑微的外来寄宿者。
左脚往前迈步,右脚也跟着踏了出去,两手的小臂开始了有一定节奏的小幅度摇摆。等我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在一条看起来没有尽头的道路上开始了受刑。
所谓的受刑,从恶魔的补充说明得知,指的是把这条道路跑到尽头,而且中途并不允许停下脚步。
但是,没有尽头的道路,又怎么能跑得到尽头呢?
就如西西弗斯被命令推动石头,即使花费再大的力气,也终究不能达到目的。
我在这条永无止境的道路上一边艰难前行,一边思考我这么做的动机。
刚才,我已经反省过自己不是那种烂好人。那么,能让我如此卖命地受刑,肯定是有巨大的利益摆在面前,使我觉得即使要受刑也值得去争取。
那么,又是什么利益让我如此心动,到了不惜卖命的地步呢?
是钱?
怎么想都不可能。
是爱?
——别开玩笑了,爱上那种怪物。我可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那么,能有什么比钱和爱同样令我心动的东西呢……
脑袋因为剧烈的运动逐渐陷入了缺氧的状态,使每一步思考变得格外的困难。
但我最终还是锁定了答案——是认同。
即使是丑陋而恐怖的百目怪物,我也有试图融入到他们的集体中。
即使我们是不同种类的生物,但我不希望因此而受他们忽略。
明明曾经的我,一直是个内向而不容易受他人影响的女生……等到了现在,竟然可怜到要向怪物寻求温暖……真是可笑。
啊,都怪班主任。她就是个多管闲事的家伙。
蛮横地把我从不会受伤的安全地带拽出来,并给了我一包名为“朋友”的精神药物,却没有提醒我,这种东西一旦尝试,便会立马上瘾,终其一生都无法戒掉。
啊……即便只吸了一点点粉末,我还是不可避免地患上了对“朋友”无可救药的依赖综合症。
我已然……无法脱离“朋友”而独自存活。更确切地说,是已经到了一天不吸食从“朋友”那获得的能量,便会变得魂不守舍这种病入膏肓的地步。
但,人与怪物在思想、习性等各方面,都存在着天壤之别,想搞好关系,进而从怪物身上得到“朋友”并不容易。
眼下,我只想到了一个非常冒险的办法:——那就是通过主动请缨受刑,来换取众怪物的欢心。
既然他们不愿意、并害怕被选为受刑对象,那么我来当好了。
——出手解决掉他们的一大担忧后,想必就能大幅增加他们对我的好感。
怀揣着这段美好的推测,我在受刑的道路上拼命奔跑。
毫无疑问,我在进行着一场以自身为赌注的豪赌。
偶然抬起头,发现站在高处的怪物们,此时正张着百目,纷纷俯视着观察我的一举一动。
我急迫地眯起眼,观察他们的动作与表情。
——嘲讽,怜悯,不屑,怀疑,担忧……他们神色各异,各怀心思,却唯独没有我所渴望的,“感激”。
而大多数的眼睛,只是冷冷地注视着我,嘴里念叨着什么。
虽然相隔太远,我无法听清他们讨论的内容,但我能猜到肯定不是什么对我正向的评价。
够了。我已经知晓这场豪赌的最终结果了。
毫无疑问,是我的惨烈败北。
那么,继续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吧。
反正,我也不可能跑到这条道路的尽头。
就算万一真的被我幸运地完成目标,到头来也只不过是换回来一场自我感动。
这么想着,双腿便因失去勉强维系前进的动力,立即变得迟钝不堪。
随之,身体各部分也发来强烈的抗议。
仿佛是看穿了我糟糕的身体状况,脚下的土地也趁机变得黏稠,给我每一步的前进都造就巨大的阻力。
哈,哈,哈——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重复着无意义的移动。
眼前的视野变得越来越模糊,天与地不断地交换着角色。无数张笑脸隐隐浮现,讥讽我自作自受。
笑笑笑——
笑什么笑,有那么好笑吗!
我承认自己的行为实在愚蠢,这样你们满意了吧?
什么,还不满意?
膝盖一软,注意力涣散的我立即倒在了地上。
但我并没有选择再站起来,而是保持着跌倒时的姿势。
——那这样,你们总该满意了吧!
这么想看我趴在地上的落魄模样,那就遂你们愿好了。
早知道会这样,在一开始我就不应该窥探“外面”的世界。
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应该去请求别人的帮忙。
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应该尝试去勉强改变自己。
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应该,抱有获得更多的奢望——
我本应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守着自己仅有的东西度过余生。
那是一个随我睁开人生第一眼后,便毫不讲理地固定了基本框架的世界。
它很狭小,四面都是围墙,而墙内仅有三个小房间。住在里面的人,只能透过一扇不大的窗,或一道对于大人来说,要低下头颅才可以通过的门,意识到围墙外面还存在更大的世界。
但外面的世界实在太大了,大到超出了我能接受的范围。
从小我就意识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