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说不切开创口就取不出来子弹,但镊子要塞进去,再加上子弹的体积,取出来的时候依然会的撕裂伤口。
更何况,坏死的肌肉组织也是要清除掉的。
……
说实话,自己给自己取子弹,苏玉澄也是头一遭。
尽管表面上那风轻云淡的样子像是历经过千百次一样。
此刻他内心深处的感觉不是紧张与害怕,而是期待与一丝,小小的兴奋。
因为,记忆中父亲轻描淡写能做到的事,他要看看自己能做到那种程度!
……
手术刀稳稳的落在皮肤上,锋利的刀锋有些冰凉。
少年目不斜视,随着两侧鼻翼微塌胸膛鼓起,他握刀的右手一用力,肌肤先是下凹,然后回弹,而此时手术刀的薄刃此时已经切入肉中。
皮肤开裂,漏出粉红肉纹,下一刻,细密血珠染红肌理横切面,然后很快鲜血就盈满了伤口,溢出,顺着皮肤淌下……
苏玉澄身体一僵脸色发白,鼻翼快速塌陷鼓起以此反复,原本平静的右手也开始止不住的在发抖。
落刀切开血肉的瞬间,远在意料之外的剧痛便席卷而来!
TMD,大意了!
老爸你演我!!
这剧痛的强烈程度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同时他也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
左手拳头捏得指关节发白,直喘粗气
第二刀竟是已经有些畏惧地不敢落下。
差远了,这跟父亲相比差太远了!
疼痛之余,苏玉澄竟是有些憎恨自己的软弱无能。
……
再次将手术刀横着压在那创口处,苏玉澄呼吸急促双手发抖,迟迟不敢真正落刀。
就在这时,左手背忽然传来冰凉触感。
苏玉澄一抬眼,便看到脸色煞白的楚老师正满眼泪水地望着他腿上的伤口,她屏气凝神,目不转睛,身躯微颤,一副被吓傻了而不敢动的模样。
明明很害怕,却强迫自己不许闭眼不许转移视线,更不许哭出声……
就好像这样就能替对方承担一些疼痛。
但看在苏玉澄眼中,那目不转睛的注视却好像在说:你倒是快点啊!
脸色苍白的少年苦涩一笑,实在不好意思再开口说去医院。
一咬牙,他目光坚定下来,发起狠来,发颤抖的右手再次用力一按一划。
“唔!!!”
苏玉澄疼到浑身都有些痉挛了,他死死咬着嘴里的绷带,牙龈咬到生疼。额头汗水密布,滑到眼中让他眼角发涩,一眨之后便更是一阵涩痛。
视线模糊了。
“老,老师,帮我擦一下,帮我擦一下汗……”
咬着牙,苏玉澄尽量放轻语气说道。
楚白阳如扯线木偶一样听话地立刻找来纸巾,她紧抿嘴唇,用有些哆嗦的伸手去擦拭少年额头脸上的汗水与血污。
……
亲自将手术刀换成镊子的时候,那镊子似有千斤重。
夹起棉球清理鲜血,染红好几个棉球后才能清楚的看到被刨开的创口。
当苏玉澄麻木的拿镊子往创口里插的时候,左手忽然被抬起,然后被压入一团柔软之中。
苏玉澄有些小小错愕地抬眼望去,才发现楚老师不知何时已经害怕到紧闭双眼,再也不敢看了。
只不过抱着他的手在胸口,用着她自己下意识的行为对他进行,安抚……?
……
镊子缓缓插入创口之中,每一寸的移动都会源源不断的产生着剧痛!
苏玉澄再怎么样咬牙握拳也无法消除疼痛与自己沉闷而丢脸的呜鸣声。
想起记忆中父亲给自己疗伤的模糊画面,苏玉澄不止一次想过,当他那样的时候,能不能做到像他一样残忍冷静一声不吭?
能不能?!
能不能!!!
越是痛,心中那小小的火苗反倒是烧得越旺。
苏玉澄双目赤红,紧紧盯着自己腿上的伤口,像是盯着一个血海深仇的仇人。
不过是肉体上的疼痛!
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咔……
一声异响,镊子与某个金属物品相触了。
手上与腿上传来的感觉都提示着苏玉澄,它就是那颗子弹。
规范教学第二步,取出子弹!
心中发狠,不再畏惧伤口被二次损伤,一鼓作气找到子弹主体,夹住它,然后往外拔!
苏玉澄气喘如牛,瞪眼如珠,大腿上的伤口更是如泉涌般血流不止,痛苦而低沉的嘶吼从他牙缝里挤了出来。
……
……
左手上的柔软感已经感受不到了。
想来楚白阳肯定感受得到这只手臂的剧烈颤抖。
她当然感受得到,她甚至有点感同身受,因为她此时心如刀绞,眼眶酸涩不已。
通过这条靠近她心脏的手臂,她似乎真的能感受到身为手臂主人一部分的疼痛。
她想去握住对方的手,可苏玉澄不可能在全部感官被剧痛占满之余打开手掌让她握住,就算有这个能力,他也会因为担心伤到对方不会打开手。
因此楚白阳只能紧紧握着苏玉澄的拳头抱在怀里,暗自流泪心疼。
……
铛铛两声,是金属撞击玻璃的声音。
楚白阳听见这声音惊喜的睁开眼睛望去。
一颗子燃血的子弹头在茶几上弹跳了几下,点出了几个红点,划出一条红线,最后停止下来。
可接下来的一幕,彻彻底底把她吓得花容失色胆心惊胆颤——
规范教学第2.5补,切除坏死组织。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此刻苏玉澄对这个道理深有体会。
如果他再要是耽搁几秒钟,就绝对没有勇气再落刀。
切掉坏肉,势必会切掉正常的血肉,这又是一个残酷自虐的过程,宛如酷刑。
但双眼赤红的少年像是疯了一样,不停的切着,搅着……
创口处一堆碎渣连皮带肉,被盈满的鲜血模糊了结构,到最后,他竟然丢了手术刀,直接用手指去捻起撕扯那碎肉……
“唔!!!”
……
楚白阳整个人都酥麻了,她再次闭上了眼睛,害怕到浑身都在发抖,就好像那剧痛真的通过苏玉澄的手臂传到了她身上一样……
她紧紧吻着少年的痉挛不止的拳头,除了痛苦流泪,毫无办法。
……
……
规范教学第三步,包扎伤口。
很简单的三步,只要认认真真完成这三步,就可以轻易的取出子弹。
……
……
苏玉澄自知自己身体的恢复能力,因此无需缝合。
浑身瘫软的他也没力气再去做这针线活了。
松开嘴巴里的绷带,舌头顶了好几下才把它顶落。
苏玉澄抬起视线,望向哭得梨花带雨稀里哗啦的楚白阳,咧嘴一笑虚弱至极的道:“老师,你是水做的吗?流这么多眼泪……”
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已经沙哑虚弱到了极点。
楚白阳听见苏玉澄的声音连忙睁眼抬起头——
满目疮痍。
这对普通人来说,真的可以称得上是满目疮痍了。
桌上一堆软红的棉球,地上一滩殷红的鲜血,还有那鲜血淋漓的腿部,双目赤红面无血色发梢紧贴皮肤瘫靠在沙发上的少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
苏玉澄伸出一根手指把楚老师的下巴往上托了托,虚弱不堪的笑道:“别看了老师,能帮我包扎一下吗?我有些,有些使不上力……”
楚白阳半张的小嘴被合拢,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口水,脸上呆滞的表情马上变成了急切与慌张,随便抹了两下脸颊,她拿起准备好的绷带,准备帮苏玉澄包扎。
血还没擦干净……
苏玉澄有心想提醒,却感觉一口气也提不上来,已经是虚弱到发不出声音来了。
好在楚白阳展开绷带蹲下身子去包扎的时候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连忙又放下绷带去拿棉球与纸巾……
楚白阳的动作小心而温柔,擦拭包扎得仔细,半个身子微微压在苏玉澄左腿上,让他感觉温热柔软,注意力一下子发生了些许的偏移,右腿上的剧痛减轻了不少。
随之,极端虚弱的精神便在这温柔中缓缓被淹没……
……
意识在飘荡,飘荡在水中,飘荡在夜空。
右腿传来麻木火辣的感觉,像是被压了很久没知觉一样。
迷迷糊糊里,感觉有人在用温热的毛巾擦拭他的额头脸颊。
他一瞬间便想起了母亲。
嘴里开始呢喃着他自己也听不清的言语。
其实苏玉澄的记忆里从来没有那个女人面容清晰的回忆。
父亲给他看过他母亲的照片,那照片中的那个女人带着银丝眼镜,和父亲一样穿着白大褂,很好看很漂亮,但是不爱笑。
脸上的表情也谈不上是冰冷,就是面无表情,很平淡很自然的表情。
但是苏玉澄自己的记忆中毫无印象,找不到跟这个女人有关的任何回忆。
甚至,他几乎都找不到自己小时候的回忆,包括右手手腕上那道伤疤的来历。
只是迷糊地记得,有一个类似公园或自然博物馆之类的地方。
那里让苏玉澄印象深刻的是拥有很多白色的石头和柳树。
白色的石头做成的桥,桥边有柳树,白色的石头砌成的墙体,墙外也有柳树。
花坛里白色的石头上刻着四个大字——“白石*园”。
它旁边也有成片的柳树,飘荡的柳条。
那四个字里的第三个字忘记了,大概是“公”字吧。
除了这些,还有一个除了式武胜娚姐姐以外,一个白色的小女孩……
每每回忆间,都会有一种细品却无的忧郁怀念之感……
……
可记忆里的那个地方,模糊不真实到像是不存在这个世界上。
小桥流水,柳树成荫,现在这个世界还怎么可能有这种地方?
现在想要看到动植物都需要去生态自然博物馆,花草动植物都被当成是珍稀物种在保护着,怎么可能那么随意的养在外面呢?
那个地方,也许根本就不存在吧……
……
……
苏玉澄睁开眼的时候,房间昏暗,熟悉而毫无特色的天花板呈现在眼中。
身上各个感官开始麻利的将感觉往清醒过来的大脑中传递。
首先就是……
手背上湿滑温热与冰凉并存的感觉。
第一个感受到这个,实在是因为有些,恶心……?
侧头一看,发现楚老师正枕在他手背上睡觉,口水淌了他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