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过来给里面加点柴火。”老妇人支着腰,慢声慢气地呼唤着艾米的名字。
艾米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板从楼上来到楼下,绕过在后门槛抽烟的爸爸皲裂黝黑的脚梗,折了几根柴火塞到赤红的灶里。
她看着火星从赤红的天堂飞出,落到灰烬的墓地,从火红到尘埃不过几秒,艾米用铁钎在木柴之间掏出空隙,让空气更充分地进入,然后关上铁栏,火焰熊熊燃烧。
老妇人沉默地翻了两下里面的菜叶子,又继续喋喋不休起来。艾米透过氤氲的油烟和蒸汽看着她显出苍老的面孔,说是老妇人,她也不过四十罢了。
溃地——乃至第一层的人几乎都是农民,如果不去往更高的楼层,他们就永远是农民。就算是阿贝尔所在的庞德一家,也不过是权势比较大的农夫而已。
以前他们还有时会支使艾米烧饭洗碗等等,最近支使却愈发地减少了。
“明天去给艾米买几件新衣吧。”老妇人的语气并不是急迫,她的勺子慢慢地把铁制的锅底磕的当当作响,粗壮的手臂把锅一斜,落盘的菜溅出几滴汤汁。
“艾米都要嫁人了啊。”
老妇像是和艾米父亲说话,又像是自己的自言自语:“过去成婚的时候穿新衣去,别让人看不起来了。”
“嫁人的话,还要准备好多呢!”她听见父亲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这小姑娘都这么大了……安森最近种地也上道了,让安森少搞点有的没的的生意活!做生意……哼,饿死的倒不少。”
“嫁人”并不是随便一提,溃地人的结婚年龄甚至可以低到十三四岁,而越有钱的人婚嫁就越早,他们并不在意多一张嘴还是还是少一张嘴,十五岁的艾米已经是可以出嫁的年龄了。
嫁出去之后,家里不仅能少些负担,还能收一笔不菲的礼金,他们肯定很乐意早点把艾米嫁出去。
哥哥安森大概又是去找他的“朋友们”玩了。父母对安森的那些做生意的“朋友”嗤之以鼻,就把安森的工作量几乎加了一倍。
不过今天不知是不是因为给艾米物色了个好对象的缘故,父母心情都不错。安森今天不用干很多活,就直奔朋友家去了。
她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径直往里走去:
“如果是女王大人,她会和谁结婚呢?”
那个罐子还是被她鬼使神差地搬回了家,虽然对她来说稍微有点重,但是还在她能够接受的范围,罐子动了动:“女王的话,作为魔法师的寿命长到你没法想象,所以一直不结婚也没关系,除非她遇到爱的人呗。”
“爱?”
“就是喜欢一个人,想要见到他,和他聊天,脑子里想的都是他?”
溃地的人没资格谈爱恨喜恶,他们的首要任务是生活。
“比起这个,你想好了吗,要许什么愿望?”
艾米沉默了一会,似乎正在好好地思考着什么,最后她抬起头来:“钱,我想要钱。”
她听见罐子里那声带有回音的嗤笑:“只是钱?”
“他们——我爸妈只是想要钱养活自己而已,要是有钱的话就不会逼着我结婚了。”艾米闷闷地说。
“我知道了,那你把罐子的盖子打开。”
罐子说的轻描淡写,艾米却纠结万分,她依旧在犹豫又恐惧,虽然罐子总体上来说是和蔼可亲,可像艾米这种年龄的孩子已经开始变得多疑起来,村里的孩子们也都会相互结成各种小团体,和村和村之间的人们互相斗争一样相互勾心斗角。从书上读到的派系和派系之间的斗争似乎也是如此,只不过孩子们更加地反复无无常罢了。
她已经懂得“不信任”和“怀疑”。
而如今现在,艾米还在“怀疑”这个罐子。
罐子是很普通的宽口罐,土黄色的没有上釉,如果说有唯一特别的地方的话,就是罐子的盖子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法阵,歪歪扭扭的像是幼稚的孩子的涂鸦。艾米摸了摸那个法阵,只觉得手指传来土罐都有的普通的粗糙刺擦感。
罐子没有再说话了,艾米摸上罐盖的边缘,闭上眼睛之后,她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罐子并没有催促她什么,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她做出选择。
“当”!
她狠了狠心,一下揭开了罐子。
清脆的声响在耳边回荡,然后就是轻微的爆裂声,艾米被这种奇怪的声响惊的睁开了双眼,盖子从魔法阵的部分开始散发略显暗淡的光芒,光芒最终变成粉弥散在这片灰尘遍布的空间,在最终的最终化为虚无。
她吃惊地睁大了双眼看着面前的光景,直到一切光都从眼底逃脱。
太美了——这是艾米下意识的想法,楼下的父母依旧沉浸在油烟的喧闹里,根本没有听见楼上的任何声响。罐盖已经完完全全地消失在了地面上,光滑的罐子边缘颤了颤,在艾米呆滞的目光里,一颗头从罐子里面钻了出来。
那就是“罐子精灵”。
和罐子发出的近似少年的声音不同,那颗头的头发是暗淡的浅棕色,除了头顶有些杂毛翘起之外,基本上被打理的一丝不苟。“精灵”的一只眼睛是没有光泽的暗红色,另一只却是璀璨发光的鲜红。
精灵?真的是精灵吧……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嘛。”鲜红的眼睛和暗红的眼睛都盯着她,“初次见面,艾米•修玛。我现在的名字是塞尔兰,塞尔兰•罗摩。”
他咧开嘴巴的时候真像个邪恶的小恶魔,却让艾米莫名觉得有种吸引人移不开眼睛的魔力。
名为塞尔兰的精灵似乎是很久没有剪过头发了,长发越过他的下巴一直垂落到罐子里。他持续地看着艾米看了好久,终于眼神变得柔和起来。
“过来,艾米,把手伸出来。”
塞尔兰温柔地说。
艾米乖乖地把手伸了出去,塞尔兰的头刚好在她手的位置,这个位置近的都能感受得到他的呼吸。塞尔兰伸出舌头,那只红色的左眼忽然亮了起来,重新暗淡下去之后,流出了一滴细小的、红色的泪。
他用舌头接住那滴泪水,用舌尖在艾米的手背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五芒星。红色的泪像是燃烧一样在她的手背上闪烁赤红的光,终于渐渐的和她的皮肤融为一体,再也看不见任何痕迹了。
“该去吃饭了,艾米。至于愿望的话,明天——等到明天就一定会实现的。”
他重新钻回罐子里,楼下父母的呼喊声终于传入她的耳膜。艾米伸过头去小心翼翼地向罐子里张望,罐子里只是一片漆黑,看不到其他东西。
她缩回了手,应了父母一声就下了楼。下楼的过程中,她始终摩挲着自己的手背。被塞尔兰刻画过五芒星的地方是冰冷的,他的舌头就如此冰凉。
但是,塞尔兰真的是她所见过最好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