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某座城市有一个小女孩。
她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有个总是被上司训斥的父亲和一个为了房贷和养老而操尽了心的母亲,她本人则在一所公立小学上学。父亲总拿她撒气,母亲也没什么好脸色。因为生活环境的关系,小女孩很懦弱,也没有什么朋友。她最喜欢做的事是一个人傻笑,在脑海里编织绚丽的白日梦。只有一次,她和她唯一的朋友描述过她的那个梦:
“有一座很高很高很高的山,山上长满了很绿很绿的树,,就在快到山顶的坡坡上有一个漂亮的木屋,木屋里有一张毛茸茸的床,躺在上面非常暖和……但是我不要待在屋里,我要坐在屋顶上,因为天上有很多很多的星星,夜幕也很漂亮,看上去就好像被天空抱住一样……”
“你不可以笑哦?你答应不笑我才说给你听的哦?”注意到她朋友脸上的微笑时,小女孩红着脸说道。说这话时他们坐在摩天轮上,那天是小女孩的十岁生日,她的朋友带她去了城里的小游乐园。女孩看上去很开心,但在看见别的小朋友被父母一左一右拉着手的时候,眼睛里还是流露出寂寞。她的朋友至今都记得,那时握住的小手那令人心疼的清瘦形状。
她唯一的朋友很喜欢看她傻笑的样子,经常在她傻笑的时候悄悄地看着她,直到她回过神来。发现被盯着以后她涨红脸的样子也很可爱。
但那一天以后,同样的笑容再也没在她脸上出现过。
那天她灰头土脸地敲开了她朋友家的门。
“老师……”只说了一句话就失去了意识。他一把抱住她,却被她脸上的黑色血液糊湿了胸。
小女孩家里,质量不合格的煤气罐引发了大火。她的父母不幸遇难,女孩则因为被最初的爆炸掀出了厨房的窗户,侥幸逃过一劫。但当两周后在医院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因为爆炸而失去了半张脸。
她唯一的朋友收养了她。她很坚强,没有因为毁容而放弃自己的人生,而是努力地考上了一所相当不错的国立初中。入学通知寄到家里那天晚上,女孩和她的朋友都躲在被子里偷偷的哭了。
但厄运似乎偏爱着女孩。刚入校一个星期,她就开始被欺凌。
欺凌者是班级里的核心女生集体。她们每个人都很漂亮,为首的女孩父亲是颇有名气的企业家,另一个女孩甚至是当地帮派头目的私生女。小女孩的朋友多次找到校长,但对方也那那些欺凌者毫无办法。
“怪物!”
“烂脸鬼!”
“不要碰我,恶心死了!”漂亮女孩们嬉笑着撕开小女孩的伤口。小女孩柔软的心仿佛回到了遭遇火灾的那天晚上,烈火啃噬着她幼小的心灵,她只能把自己抱成一团,把自己的脸蛋藏起来。她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一人独处时常常呆呆地坐着,脸上的肌肉绷紧,仿佛从来没有笑过。
她的朋友对那帮欺凌她的漂亮女孩恨得咬牙切齿,但面对她们身后的势力,无论他怎么挣扎也没有半点胜算。他多次劝女孩转学,但女孩却告诉他,欺凌她的人威胁她说如果敢转学的话绝对不会放过她。
“说什么‘不能让你这样的家伙跑到别的地方吓人’什么的……唉,没关系啦。我忍一忍就好了。”女孩微笑着这么告诉他说。虽然他没有能力保护好她,她对他还是很温柔。
也许是女孩的微笑太过柔和,也可能是无力感太过深刻,他对女孩受到欺凌这件事竟渐渐地麻木了。就这样浑浑噩噩地生活了两年。女孩升入了初三。
只要再熬一年,这样的生活就结束了。女孩的朋友这样天真地想。
那年的冬天,他们生活的城市发生了小规模地震。规模很小,小到报纸只在封底的角落里刊载了这一消息。
只有一个遇难者。
那天中午,她被欺凌她的女孩们关进了学校的体育仓库。人们在水泥板下面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压得看不出人形,而同样倒塌的铁门上,有着无数抓挠出来的白痕。
像路边的野狗一样,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影响的死法。在欺凌者的父亲们的干涉下,消息甚至被大面积封锁,知情者寥寥无几。至多有几个人把女孩的死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只要睡一觉就会遗忘。
而那些施暴者就像无事发生一样,生活一切照常,仿佛无事发生。连一声道歉都没有。
小女孩的朋友一个人参加了她的葬礼。买不起墓地的他把女孩的骨灰埋在了院子里的树下面。
等他清醒过来时,他已经闯进了女孩生前就读的学校,站在一脸惊恐的学生们面前。
“好好好,是我错了,我向你和**同学道歉,可以了吧?”
办公室里,染着红发的漂亮女孩翘着腿,不耐烦地对他说道。他倏地一声站起来撞倒椅子,女孩却立刻被挺着啤酒肚的男人护在身后。
“小女的事在下已经知晓了,这是我的教育疏忽,请您原谅。但人死不可复生,而且小女也如阁下所愿地道歉了,阁下不如卖我个面子,大人不计小人过地原谅小女,就让这件事这么过去吧。阁下意下如何呢?”男人说的很恳切,恳切地有些不真实。
小女孩的朋友看看男人身后坐着的两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把涌上喉头的话语咽回肚子。当他转身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他隐约听见了那红发女孩轻声的嗤笑。
走出学校的时候,天下起了雨。
“喂!”
失魂落魄地走过街角的时候,他被人叫住。
来者蓄着毛茸茸的络腮胡,裸露的脖子和手臂上纹着纹身,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他认识这个男人。他是附近几个街区的龙头老大,也是另一个带头欺凌者的父亲。因此他看到男人身后站了一片的小弟时并没有感到惊讶。
男人拎起他的领子,把他摁在墙上。他身后,一个小弟把一捆钞票扔在地上。
“这些钱够你再搞一个女孩了。我警告你,要是敢找麻烦,老子就把你房子烧了!”
他看看地上的钱,又看看眼前的男人,然后抬手扇了男人一巴掌。
被一拥而上的混混们拳打脚踢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用双臂护住了头。一脚。两脚。第三脚踢开了他的胳膊,接着又一脚踢在他的头盖骨上。类似铁锈的味道在他的口中绽放。疼痛和疼痛刺激着他依然麻木的内心。恍惚间自己变成了死去的小女孩,而落在身上的拳脚来自带着嗜虐笑容的漂亮女孩们。红发女孩躲在父亲身后的样子浮现在他通红的眼前。
凭什么她们就有人爱?凭什么她们就有惹人怜爱的脸蛋,她却要在这么小的年纪失去半边脸?凭什么她们就有厉害到可以让女儿肆意伤害别人却不用负责任的父亲,她却只能跟着我这么一个保护好她都做不到的烂人生活?
凭什么死的是她?!!
如果我……如果我也能够强大起来的话……
如果能够拥有将他们全部拉进地狱给她陪葬的力量的话……
有那么一瞬间,某种难以言喻的渴望占据了他的整个精神。然后……
空无一物的心底,有什么东西破裂了。
滚烫的鲜红血液从裂缝中溢出来。那是痛苦、不甘、仇恨和自责在胸腔里酿成的苦涩毒酒。
他有些醉了。
思考真是麻烦的事情。扔掉算了。只要依着自己的性子来就可以了吧。
意识朦胧间,他感觉到自己握住了什么东西。一种奇异的感觉从他的脑海里生长出来。那种感觉难以形容,就好像……
生出了第三条手臂。
随后,是大地暴怒的轰鸣。从泥土里生出的丑恶触手把眼前所有人的身体刺穿,在他们充分吼叫之后把他们拉进泥土里。
黏糊糊的血和碎肉溅在他脸上。他用手摸了摸,大概是脾或者肝脏的碎块。
(啊啊。就是这样。)
(这样就好。)
他转身朝学校走,但很快又停下脚步。
在人群的拥簇下被人同情着死去,这不是她们应有的死法。要让她们在冰冷的地下,感受尽比她多十倍百倍的孤独和绝望以后再死去。
(不,只是她们还远远不够……)
祭奠她的鲜血,那几个贱人的脏血根本不够。天啊,你不是让她失去了自己的脸吗?你不是让她因为外表而受尽了屈辱吗?
(我要把你创造出来的美全部毁掉,用以祭奠我可怜的……女儿。)
为此,他要成为一个冷静的猎手。
他回到溅满鲜血的巷子,用泥土把所有的痕迹掩埋,然后闭上眼睛,让自己的身体没入泥土里。黑暗中,他感到心中积压的恨意在冰凉的泥土里丝丝缕缕地渗走,一种歇斯底里的**在他的脑海里绽放。
这是他……我,向这个世界复仇的故事。
***她站在纯白的空间。什么都没有的纯白的空间。
和发色一样的墨绿长裙勾勒出少女特有的青涩曲线,裸露的纤细双臂交叉叠在身前,看上去温婉优雅。头发上带着绿得发黑的发卡。那是他送给她的。
(又来。)
意识到的时候,他感知到了自己的四肢。
这是梦。他知道。但他还是朝她走过去。
为了抱紧她而朝她走过去。
她墨绿色的眼睛里写满了讶异,不过更多的则是调皮的光芒,仿佛下一秒就会出言揶揄他猴子般的急不可耐。
一切都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哪怕只是一刻也好,他想要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贪婪地索取她的体温,**她身上果木一样的清香。
身体贴近。他甚至能感受到她喷吐出的热气。
他环紧双臂。
什么也没抱住。双臂轻轻碰在自己身上。
“唉……”
叹气声停在唇边,哪里也没能到达。
他睁开闭上的眼睑。果然,白色的世界已经沦陷。黑暗塞满整个视野,胀得他眼睛生疼。
痛感从眼睛开始,迅速地传遍全身。那是一种奇特的痛感,如同掉进了高密度的水银里,全身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向内挤压。压力越来越大,骨骼渐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肺里的空气被挤压出来。窒息感让他浑身燥热,但哪里也没有氧气。
最令他痛苦的不是疼痛或窒息感。而是眼前的黑暗本身。
没有远近。没有大小。甚至连有没有空间这样的概念都难以确认。
仿佛被放逐到宇宙边缘,又好像被困在大洋正中。压抑感几乎让他崩溃。只有痛感让他确认自己还活着。
(接下来……)
他再次睁开不知什么时候闭上的眼睛。她就在自己面前,静静地悬浮在一片黑暗中间。在让他崩溃的黑暗中,她显得那样从容。墨绿色的大眼睛注视着他,眼神透出亲切,透出悲哀,透出决绝。
就好像在和他告别。
(姐姐……)
“姐姐……”
明明声音不可能传达,她却像听见了他的呢喃。纤薄的嘴唇勾勒出无奈的微笑。
她向他举起纤细的胳膊。春葱一样的食指伸出,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仿佛冰块在眉心破碎。清凉的感觉从上到下浸透全身。清凉感所到的地方,疼痛和燥热的感觉全部消失不见。黑暗不再令人压抑,而是温柔地包覆他的身体。
就好像曾今那么多次躺在她的怀里一样。
而眼前的她的身影却从食指开始破碎。鲜血从破碎的皮肤下渗出来。黑暗从边缘开始,渐渐吞噬她的身形。他想要大叫,想要嘶吼,想要抓住她。但他什么也做不了。意识脱离了身体,无论他多么努力,都没办法让自己的肌肉动弹半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黑暗吞噬。
黑暗从她的鬓角扩散到她的整张脸上。
在彻底消失的前一瞬间,他看清了她嘴唇的动作。
“我爱你。”
她这样说道。
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落在洁白的枕头上。
***
安靖天第三次睁开眼睛。床头灯把昏暗的黄光洒进他的眼睛。
伸手摸了摸眼睛。潮湿的感觉。
“又来……”
总是做噩梦的话,早晚会再患上厌睡症的。这样想着的安靖天借着床头夜灯的昏暗光线,看了一眼放在灯旁边的闹钟。晚上六点。
违背生物钟的睡眠让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冷汗爬满全身。除了胸前。有什么热得要命的东西贴在自己胸口。
低头,看见一个毛茸茸的头。
总之,先揉再说。
安靖天把想法付诸实践。然后……
“嗯……嗯……嗯?”
安靖天的妹妹——陶乐思动了几下,睁开惺忪的睡眼,怔怔地看着安靖天的脸。
等瞳孔终于聚焦的时候。
一脚蹬在安靖天的肚子上。
“哎呦……”安靖天疼得弓起身子。
“为什么你睡在我旁边啊?”陶乐思翻身坐起来,眼神不善地瞪着安靖天。
要说为什么……安靖天努力从昏沉的脑袋里挖出睡觉之前的记忆。
早上七点的时候,陪陶乐思玩了一晚上恐怖游戏的安靖天实在熬不住先睡了。睡的时候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以防万一,安靖天检查了一下四周。这里确实是自己的房间。
“……所以说,因为你放不下玩了一半的恐怖游戏但是又不敢一个人玩,所以就跑到我房间来玩了。并且玩了一半自己也睡着了,是这样吧?”安靖天看着放在床对面电视柜上的ps4,这样推理道。
陶乐思也渐渐想起了睡觉前发生的事情,脸上渐渐泛起红晕。
“陪……陪女孩子玩恐怖游戏到一半自己先去睡觉,做出这么恶劣的事情的哥哥活该被踢。”陶乐思为了掩饰尴尬这样说道。
虽然安靖天觉得自己很冤枉,但是跟自己的妹妹喊冤是没用的。并且要是她知道头被自己摸了,自己还是要挨上一脚。这么想想也不亏。于是他打了个哈欠,床上爬起来。这时他突然想起来重要的事情。
“诶,你不是说要去看电影吗?”
“啊!几点了?”
陶乐思在床上打了个滚,抱住床头的闹钟。“啊啊啊啊都六点四十了!你怎么不早点叫我?!”
“再早我也没醒啊。比起那个,你这样穿着外套睡会感冒的。”
“快点快点!我票都订好了!”陶乐思没有理会安靖天的话,从床上跳起来嚷嚷道。
“怕什么。你那个电影又没人看,去晚了换场次就是了。你先给我把衣服穿好。空调关掉。开25度,电不要钱吗?”安靖天说着拉开窗帘。
城市的灯火代替阳光洒进窗户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
自己是安靖天,后天就要到高中报道的准高中生。
这里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正常的生活。
***
事实证明,安靖天的判断是对的。发现赶不上七点的场次以后,兄妹俩毫不费力地把电影票的场次换成了七点四十那一场。两人坐在汉堡王里打发多出来的时间。
陶乐思穿了一件白色的吊带连衣裙,及肩的白色长发搔弄着裸露的肩膀和锁骨,虽然没有刻意打扮但看上去色气十足。不过,陶乐思头上带的铁三角黑色罩式蓝牙耳机长相凶恶,多少有点不协调。
这样想着,安靖天的脚突然一痛。从触感上来看,是被陶乐思的小皮鞋给踩了。
陶乐思面色不善地瞪着安靖天道:“从刚刚起就色迷迷地盯着我看,老哥是变态吗?”
“是啊。是喜欢妹妹的变态哦。”安靖天直言道。
“…………”陶乐思立刻缩回了脚,把脚踩在椅子上并抱住膝盖。
“……很明显只是开玩笑的吧?”安靖天困惑地道。
“恶心。”
“这样啊。”既然离桌子这么远,看来她也不打算吃东西了。安靖天做出如此判断,然后拿起草莓圣代。
“那……那是我的!”话音未落,手上的草莓圣代早被陶乐思一把抢去。
“诶,不是要离我远远的吗?”
“看到圣代被你糟蹋掉而见死不救,我会一辈子无法原谅自己的。”
“…………”安靖天狠狠地咬了一口汉堡。是不是每家妹妹进入青春期的时候都会这样不把哥哥放在眼里呢?
“手机点单404号,您的餐好了……“
“去拿。”陶乐思冲安靖天扬了扬下巴。
“餐齐了呀。呃……”看见陶乐思头上的耳机,不祥的预感爬上安靖天心头,“你又点了?”
“刷了你的花呗。”
“…………给我把耳机拿下来。“
“不要。不用特征的话,突然有特征体袭击怎么办。”
“…………自己去拿。”这是安靖天最后的倔强。
陶乐思倒也不推,跳下椅子往前台走。
安靖天在心里算了一下这个月的账单,然后闭上眼睛扶住额头。干脆再打一份工算了。
不过……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在理。不能因为最近过的风平浪静就放松警惕。
自家妹妹这样可爱的女孩子什么时候被拐子盯上都不奇怪。更何况她还是……
“啪!”陶乐思很有气势地把餐盘放在桌上。“你在想什么?眼神那么恐怖。”
“乐思,你下回出来带个面具吧。”
“?”
“你太可爱了。哥哥突然担心你被坏人盯上。”
“你在说什么蠢话……”陶乐思一脸无奈地坐下,“比起坏人,总是用色色眼神看自己亲妹妹的老哥你更让我感到恶心。”
“我哪有?”
“哈?非要我把你手机相册里那些见不得人的恋妹漫画调出来不可吗?”明明谁也没碰,安靖天放在桌上的手机却突然自己亮起来。
“喂!别在这里用特征啊!”
***
S坐在角落里,余光偷偷地瞄着左前方那一对正在谈笑的少年少女。
男孩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白色T恤黑色中裤,感觉上是随处可见的男高中生。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正在揪他耳朵的女孩。邵洋推了推眼镜。女孩只有十三四岁,头上戴着黑色的罩式耳机,肤色白得如同冬夜月光下的初雪。最令人痴迷的是那双眼睛。瞳色是晚霞那样的苍橙色,秋波流转之间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魅力。邵洋只是在远处瞟了几眼,就被她深深地吸引住了。
(上成品。)邵洋舔了舔嘴唇。
把手上捏着的薯条扔进嘴里。
***
“手机点单C47在吗?“
“这里。“
“十七岁轻茶和轻奶茶西米露,现在喝还是打包?”
安靖天看了一眼陶乐思。
“现在喝吧。“陶乐思道。
服务员小姐姐用布擦净杯子上的水渍,把两杯茶递过来。安靖天把西米露递给陶乐思。
“然后是爆米花!“
“你非得吃爆米花不可吗?“
“小气鬼。”
“会胖。”
“要你管!”
上秤又要嚷嚷了。安靖天在心里感叹道。不过反正说什么她也会买的。没必要在这种地方无谓地浪费口舌。
安靖天掏出手机。7:32。
“七点半了,快一点。进去还要找座位呢。”
整个五楼都是电影院。和其它影院一样,这里黑洞洞的,只有零星的几盏灯发出冷光,提供最低限度的照明。
“好暗啊……”
“影院为了保证观影效果会让场外亮度很低。这点常识都没有……”
两人走过一个转交。不知是否刻意为之,转交附近一盏灯都没有,亮度比刚才又低了很多。陶乐思的眼睛习惯了刚才的亮度,不禁觉得眼前一暗。
“这也太暗了吧。不过这样倒是能保证观影效果…………哥哥?”
感觉不到身边气息的陶乐思停下脚步。“哥哥?”
(黑暗。
无尽的黑暗。)
在转角处,安靖天的瞳孔骤然收缩。难以名状的绝望爬上心头。
“哥哥?”陶乐思的声音已经布满了焦急。
“啊——啊,我没事。”安靖天强迫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力地甩了甩头。
PTSD(创伤后应激反应)。自那次事故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六年。没有好转的迹象。
“极夜”。世界特征体公会建立以来,规模最大的特征灾难。
那一天,日月无光。
安靖天伸手敲了敲头,驱散不该出现的杂念。
陶乐思伸手挽住安靖天的胳膊。
“要不回去吧?”轻声问道。
安靖天摇了摇头。“真的没事了。走吧。”
(真是的,应该提早做好心理准备才是……)安靖天在心里这样埋怨自己道。然后用自己的步伐向影院深处走去。
好在第一放映厅离入口不算很远。安靖天二人到的时候荧幕上正在放保险广告。趁着灯光还算亮,两人赶紧找到座位坐下。
陶乐思看了一眼安靖天。虽然尽力想装出一副冷谈的样子,但是眼底的担心是藏不住的。
(我真没用啊。)
(马上再装病吓一吓她好了。)
两种不同的想法同时从安靖天脑袋里长出来。
“你在傻笑什么呀?”陶乐思用厌恶的口气道。
“笑你为一点小事担惊受怕。”
“才不是小事好吗……我才没有担惊受怕!恶心!”陶乐思别过头去。
(不坦率,但是有没法把想法藏好。这是个问题。需要好好调教一下呢。)
今天是8月30日星期二,对安靖天这样的学生来说是暑假,但对大多数社会人士来说却是寻常的工作日,因此观影厅里的客人少得可怜。除去安靖天兄妹,只有两三对客人分散在观影厅的各个角落。前面一排错开一个位置坐着一对学生情侣。安靖天默默地观察了一会儿。这可能是两人的第一次约会,男孩和女孩都很小心翼翼。
(不知道在别人眼里我和乐思是个什么关系呢……)不禁这样想道的安靖天瞟了一眼陶乐思。陶乐思也在看他,不过立刻就把视线缩了回去。
(欸?)
正当安靖天开始分析陶乐思在想什么时。
“砰!”
照明用的灯、正在放广告的荧幕,甚至连安全通道的绿色指示牌都失去了光芒。整个影院陷入绝对的黑暗状态。
“怎么回事?”为数不多的观众骚动起来。
“!”
安靖天的胃仿佛被一记重锤击中。
(极夜。
不存在光子的空间。包裹全身的压迫感。动弹不得的焦躁感。亲友濒临死亡,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歇斯底里。
以及,漫长的没有尽头的昏迷。)
(自大。懦弱。没有决心。无可救药的废物。不……连她……连姐姐都被你害死了。你不配叫废物。你是害虫。
害虫。我是……害虫。)
自己在对着自己疯狂呐喊。自己有低着头无法反驳。意识就这样被卷入漆黑一片的漩涡……
“……哥!哥哥!”
什么人摇晃着自己的双肩。那双手娇小纤细,其不由分说的存在感却稳定地将自己拉出深渊。
(乐思……)
安靖天伸出双臂,把陶乐思小小的身体揽入怀里紧紧抱住。
“哥…哥哥?”陶乐思挣扎了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安靖天没头没脑地在陶乐思耳边重复这句话。陶乐思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用手轻轻地摩挲这安靖天的背。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这样柔声道。
“啪!”
电影荧幕重新亮起来。金色的胶片带变成金龙,公映许可证及其编号缓缓浮出。四周的安全通行灯也亮起来。骚动的观众渐渐平静。一切又恢复正常。没有人注意到中间座位上相拥的兄妹。
除了站在影院后方阴影处的那个人影。
***
(果然怕黑。这样的话……万无一失。)
这样想着的他悄无声息地走出放映厅。
***
“哈……”
走出影院时陶乐思一脸满足。
“只是和哥哥抱在一起就这么满足吗?”
回应安靖天的是直指腰部的一记直拳。看来受暴力片的影响陶乐思要暴躁一段时间了呢。
“恶心!”又是一拳。安靖天吃痛。两人打闹着走出影院。
“直接回家?还是怎么说?”安靖天问道。
“嗯……”陶乐思歪过头,无意间的动作显得有些可爱。“去吃蜜雪冰城吧。”
“这么晚了吃甜点会胖……”
“啰嗦!”
两人坐柜式电梯下到负一楼。陶乐思径自走到蜜雪冰城的柜台前。“手机点单132。”
“您的雪王大圣代和柠檬茶。”
安靖天侧过头看着陶乐思。陶乐思就像没看见一样把柠檬茶递过来。
“就算你要提前点单,能不能至少问一下我要什么。”
“你不喜欢柠檬茶吗?”
“喜欢是喜欢……”
“那你啰嗦什么。”
(不被询问一下的话,感觉不到尊重……)说出来的话会被嘲讽,所以安靖天决定把这句话烂在肚子里。
“接下来……”陶乐思一边无视勺子的存在直接舔圣代一边东张西望,“陈记烤串……是在哪边呢……”
“……”对自己的体重自暴自弃了吗……不过乐思不是那种容易胖的体质呢……安靖天这样想着来多少缓解自己的肉痛。下回出来还是别让她带耳机算了。
这时候。
安靖天觉得视野左边有一丝微妙的违和感。
“乐思……”
“嗯?”
“你别过度反应……十点半方向那个大叔,我们是不是刚才见过?”
陶乐思眼神一凝,朝安靖天说的方向一瞥,“是那个带着眼镜,看上去像个数学老师的家伙吗?还挺帅的……我没有印象。要我调刚才我们去过的地方的监控吗?”
“不……不用了。”安靖天摇摇头。“我也不确定见没见过。就算又遇见了也说明不了什么。应该是我多虑了。不过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嗯。去拿了烤串就走。”
“陈记烤串在楼上吧。”
“是吗?”
于是两人坐坡式电梯回到一楼。
不过还是没能拿到烤串就回家。
原因是……
“哥哥。”陶乐思的声音平静但有点颤抖。
“啊?”安靖天回头看去。陶乐思正用她纤细的胳膊捂着肚子。
“……”果然不该让她冷的热的一起吃。“去呗。”
洗手间难找的要死。不过陶乐思在存亡关头很明显已经用上了浑身解数。她被耳机罩住的双耳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几乎毫不停顿地拉着安靖天东绕西绕。
“我去啦!你在们口等我!”
“欸,你有纸吗?“
无视了安靖天的发言,陶乐思冲进洗手间。
(这丫头,狼狈的样子也很可爱呢。)
(要是没有纸的话会打电话给我吧。)
于是安靖天在离洗手间不远的休息区坐下,掏出手机。
等他意识到事情不对时已经是十五分钟以后了。
“怎么还不出来……”
心里有什么咯噔了一下沉了下来。安靖天打开通讯录拨通电话。
“……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
安靖天站起身来。
必须要确定陶乐思的安全。
时间已经不早了。厕所门口没什么人。安靖天带上口罩,算是做了最基本的伪装。
毫不迟疑地走进女洗手间。
女洗手间里一共有八个包间。只有一个包间上了锁。安靖天敲了敲门。
没有回答。
“乐思?”
等待三秒后,安靖天估算了一下包间内部的空间坐标,然后闭上双眼。
下一秒,他已出现在包间内部。
准确的说,是贴在包间内部的墙上,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象。
包间地上,原本应该放有蹲便器的位置,现在变成了一个边缘不规则的漆黑洞口。而洞口旁边,躺着陶乐思随身的胸包和戴惯了的黑色耳机。
(敌对特征体,袭击。)
安靖天咽了一口口水。喉咙干涩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