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的地面上,黑暗像水从金鱼缸侧面的裂缝中溢出一样慢慢渗出来。速度以几何倍数上涨着。渐渐地,舒羽甚至绝得怪力要把自己拉倒了。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啊!”
“在下没见过!布原已经去了!”
“还要多久啊!”
“大概三分钟!”
“快点呀!还有让他注意不要飞太低,会被拽进去的!”
两人大声进行队内交流,慌乱中没有注意到,从刚才开始就保持沉默的某人。
陶乐思带着耳机,秀气的眉毛紧蹙。
(这……不会是……)
某段记忆从脑海深处悄悄冒出来,像针一样扎进陶乐思的意识。陶乐思打了个寒战。
暗子。与光子相似的玻色子,能够根据波长不同产生不同的力场,并且会吞并与之接触的光子,使其变成暗子的一员。
如果放置不管的话,会同化所有光子并撕碎一切,让整个宇宙在黑暗与痛苦中沉睡的恐怖粒子。
从来没有哪个科学家捕捉到这种粒子。
直到那个人出现。
(……极夜……)
贝齿咬住下唇。
(……再加把……劲啊……)
阿飘浑身的肌肉颤抖着,拼命加快发丝振动的频率。
鲜血从她的嘴角流出来。
突然,被阿飘托举起来的天花板变得沉重了数倍。
“送葬者!”阿飘怒吼出声。鲜血同时呛进她的气管。她本能地咳嗽了一声。就是这一瞬间的松懈,天花板下坠了半米。
人群更加慌乱了。阿飘被肥胖的男人撞得一个趔趄。天花板又下降了半米。
阳光照射的面积变得更大了。
(已经……到极限了……)
阿飘的鼻孔和耳朵里都渗出鲜血。
这样下去的话……这样下去的话……
六年前的某段回忆在阿飘脑海里爆炸。
不行。无论如何都要……
“给我……回来!”
阿飘吼道。鲜血喷出。
发丝振动的频率又提高了一倍。
就是现在。
八根土刺突然从八个不同的方向刺向阿飘。
三根被怪力捏碎。
剩下的五根分别刺向阿飘的双膝、腹部和脖子。
正竭尽全力维持发丝高频率振动的阿飘根本腾不出手来处理它们。
纤细的身体被土刺穿过,鲜血井喷——藏在地底某处的S几乎已经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但土刺没有刺在少女身上。
在距离少女皮肤约莫5厘米的地方,五根土刺寸寸断裂。
就好像刺在了坚不可摧的墙上一样。
躺在阿飘身后的少年举起左手。
(啊啊。我又昏过去了呀……)
睁开眼睛的少年看看自己面前苦苦支撑的少女的背影,又看看头顶即将坍塌的天花板。
右手上托。
阿飘顿时感觉压力一轻。天花板就像被巨人拖住一样不再下落。缝隙也因为天花板的碎片被摆放平整而变得越来越小。
泪水几乎要从阿飘的眼中涌出。
另一边。黑暗渐渐从舒羽脚下的缝隙中回到地面以下。
舒羽松了一口气。
“舒羽!”高分贝吓了舒羽一跳。
然后身体一轻。
到场的布原把舒羽拦腰抱起来,脚下的滑翔板火焰一吐,托着两人冲天而起。
“疼!找打?”
“哈?我好心来救你诶!”
“你来的太晚啦!”
布原僵了一下,滑翔板火焰一收,两人在空中悬停。布原盯着怀里的女孩,从上看到下,再从下看到上。
“……这不没事吗?”
“什么呀!问题自己解决了!”
“……我说你讲话能不能清楚点。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布原说着用看不争气学生的表情看了舒羽一眼。
舒羽俏脸一红。“放我下来!”
“不行。这个高度要是没有我滑翔板下面的隐身材料的话会被行人看见的。”布原一边看着地面一边道。
“……”舒羽没多说什么,顺着布原的视线看向刚刚所站的马路。
黑暗已经全部回到了它们该在的地方。
阳光从缝隙里撒进一团乱的地下菜场。
阿飘的头发渐渐停止振动。恢复了黑曜石般光泽的黑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远处传来令人安心的声音:“大家,从这边出去!”
阿飘向声源看去。不知何时清理出出口的警察们正忙着指挥被困在地下的人们安全撤离。
阿飘疲惫得几乎倒下。但肯定不行。菜场的地太脏了。
她转过身。躺在地上的少年仍向上举着右手。看见自己向他看过来,于是向自己回以含义微妙的笑容。
“辛苦你了……”阿飘呢喃道。只要他撑到所有人都撤出地下菜场,他就可以停止使用特征。在天花板落下来之前自己会把他抱起来飞出去……
因为极度疲惫的大脑里塞满思绪,阿飘没能对突如其来的袭击作出反应。
一根粗大的土刺从安靖天腹部刺出来。
涣散的意识瞬间凝聚。阿飘的眼睛几乎瞪裂。
“——安靖天!”
尖锐的叫声,在天花板坍塌的巨响中隐没。
“啧。”地下某处,S狠狠地咂了一下嘴。
虽然空气中的浮尘可以让他不用眼睛就掌握大部分空间情报,但是失手的时候也是有的。
(不过,如果直接扎中心脏就太无聊了不是么……)
微笑重新爬回S的脸。
(不过,没想到那个女的……)
S打了个寒战。
既然她是她,那么……得好好计划一下了……
去拜访一下老朋友吧。
S闭上眼睛,身体在黑暗中悄然隐没。
黑暗终于真的恢复平静。
9月1日,凌晨1:32,千江人民医院急救部顶楼。
走廊两边贴的青白色瓷砖在白光的照耀下泛着不详的苍白。贴墙摆放的铁制镂空椅子明明有着按人体工学计算出来的弧度,坐起来却非常不舒服。偶尔在远处响起的脚步声和卫生车的轮子与地面的摩擦声就好像唱片乐曲里的那一丝杂音,让疲惫的人精神衰弱。
陶乐思把脚放到铁椅子上,双手抱着膝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身边的椅子上放着凉透了的盒饭。
阿飘坐在陶乐思左手边第二张椅子上,手肘撑在大腿上,双手十指交叉握在一起。黑发束成马尾搭在身后。
两人左前方,手术室入口处的红灯一闪一闪。
“……你要不要睡一会儿。”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阿飘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从把安靖天送过来以后就没说过话。
陶乐思摇摇头。“阿飘要是累的话就先回去吧。我一个人没事的。”
阿飘摇摇头。“这是我的责任……即使就这么回去我也睡不着。”
陶乐思扭头看了看阿飘,眼睛因疲惫而有些呆滞。
阿飘也抬头看看她,大大的黑眼睛里布满血丝。
陶乐思叹了口气。“是你的责任。确实是你的责任。”
“……”
沉默。瓷砖刺眼。红灯闪个不停。
“你知道我哥哥为什么怕黑吗?”
阿飘摇摇头。
陶乐思深深地看了阿飘一眼,开口道:“他是极夜事件的受害者。也是极夜事件的救世主。”
阿飘不引人注意地轻微颤抖了一下。“他……”
“六年前在元海,他在极夜事件的最中心。是他用特征封住了整个街区的空间,让失控的暗子无法生长。如果不是他的话,人类文明恐怕已经覆灭了吧。”
“……”
“作为代价他患上了严重的PTSD,只是一点黑暗就足以让他昏迷不醒……”陶乐思看向手术室的方向,“现在他已经好多了,几年前晚上还只能开着灯睡觉呢……”
“对不起……”阿飘呢喃道。
“什么?”陶乐思没听清似的歪过头。
手术室门口的绿灯在这时“啪”地亮了。
陶乐思一下跳到地上。
身穿白大褂的医师打开厚重的无菌门走出来。
“暂时是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是伤的实在太严重了,小肠几乎全部被顶出来,脊椎也断了,只能先用机器吊住一条命。得在ICU里住很长一段时间。鉴于患者的伤势,我们谢绝探访,两位请回吧。”
“那个……我是他的妹妹,我可以看他一眼吗?就一眼。”
“……”医生本想摇头,但眼前担心哥哥的初中女孩的眼神实在是让人不便拒绝。他叹了口气,道:“原则上是不行的。不过……我去跟里面讲一下吧。这次就通融一下。”
“谢谢。”陶乐思鞠躬道。
陶乐思把额头抵在透明玻璃上。玻璃把温度从她的体内剥离出来,让陶乐思的额头一片麻木。阿飘站在她的身后。
玻璃那边,安靖天静静地躺着,胸以下的部分被大而厚的机器笼罩起来。呼吸面罩上忽有忽无的白雾是他活着的唯一证据。
泪水模糊了陶乐思的视线。上齿几乎把下唇咬出血来。
阿飘把手搭在陶乐思肩上。
一旁的医生见状道:“不用担心,因为治疗及时,内出血不严重,受损的内脏也及时接受了手术。明天我们还会进行会诊,一定会把你哥哥治好的。”
“他什么时候才能醒?”
“最迟48小时就醒了。不过我们会控制会面时间。”
陶乐思点点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劳您费心了。我们走吧。”
白色的门扉被轻轻合上。
“你们的计划是什么?”陶乐思抬头问阿飘。
“找到。杀掉。”
“怎么找?”
阿飘看着陶乐思的眼睛。
“我哥哥会生气的。”
“你就说是我逼你的好了。”
“你会死的。”
“如果因为找不到送葬者而再出现今天这样的事,我还不如死了好了。”
“……”
陶乐思看向窗外。都市一角的夜空因为光污染而变成淡紫色。
“我们要在哥哥醒过来之前把事情搞定。除非把地老鼠的头扔在他床前,否则以他的性格是不会乖乖躺着的。”
“我有一个大致的计划。”阿飘道。
“说说看。”
“还是等一下吧。”阿飘伸了个懒腰,“先找个地方吃饭。我饿坏了。”
“阿飘。”
“嗯?”
“我哥做的饭不难吃。”
因为很久没笑了,阿飘嘴角的弧度显得有点僵硬。
“等你哥哥醒了亲口告诉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