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坐在我对面这位，再怎么说也算是一族之长。我这样毫不客气地和她讲话，万一把她惹恼了，吃不了兜着走的肯定会是我。
万幸的是，这位缇蕾拉族长好像并没有什么上位者的架子，面对我的挑衅发言，她只是朝我耸了耸肩，完全没有因此生气。
「你说得对。你是王族，你姓艾维尔，所以有没有翅膀都没问题。如果你姓卡罗莱丝，甚至没有姓，那你只有三个选项。」
「……哪三个选项？」
「到梦娜·卡罗莱丝家躲着；想办法逃出秘境之山；被我的子民们乱棍打死。」
她依次向我竖起三根手指，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
「亏你能一边笑一边说出这么恶心的话，我讨厌你这样的家伙。」
「浑身都是刺啊你，说话真不好听。怪了，情报出问题了吗？我以为你会是个更胆小些的人。」
「说的就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等等，情报？你什么意思？」
我从她的话里听出点不对劲的味道。
「就是字面意思。我从半个月之前就开始收到有关你的情报了，只是今天才决定把你带回宫殿里来。」
缇蕾拉的话听得我发愣。
半个月前她就知道我了？难不成她暗中派了探子？
那段时间里我一直宅在家中，没见过任何外人，就算有探子也应该发现不了我才对。
……不会吧。
「谁给你提供的情报？」
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有点紧张地问她道。
「我的侄女，梦娜·卡罗莱丝。」
「……真是她？」
不想相信。不过，也只可能是她了吧。
在秘境之山度过的前半个月，我接触到的人只有丽丝和梦娜。丽丝还只是个9岁的小孩子，如此想来，能当王族眼线的，也只能是接近成年的梦娜了。
「你那是什么难看的表情，讨厌她了？」缇蕾拉读出了我眉间的阴郁，马上就猜中了我内心的想法，「她又没做错。她向我提供无翼者的信息，我向她保证不对住在她家的无翼者动手，很公平。」
我闷闷地盯着空掉的精美茶杯，心情复杂。
「记得是叫米斯缇雅，对吧？米斯缇雅小姐，我今天心情好，有什么问题就快问了吧，我会回答你的。与此同时，之后，你也必须回答我的一个问题。」
「……两个问题。」
「你说。」
「梦娜究竟是什么人？」
我首先问出我最关心的问题。
「她是我的眼线，负责收集族内所有『无翼者』的信息，然后送到我手里。」
还真是这样啊。
我在心里苦笑道。
所有的「无翼者」。也就是说，那么多被处死、被囚禁、被驱逐的「无翼者」，都有她的一份功劳在里面吗。
【我希望，无论有翼还是无翼，大家都有平等生存的权利】
我想起她对我说过的话。
「好的，这是第一个问题。你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你为什么讨厌『无翼者』？因为千年前的那场战争吗？」
「讨厌无翼者？我可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她给出的答案让我始料未及。
不讨厌无翼者？
「那你还下令去追缉『无翼者』？为什么？」
「你还真是个令人吃惊的理想主义者，怪不得梦娜这么喜欢你，」她先是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放下手里的茶杯，开口道，「我个人确实不讨厌『无翼者』，但我个人的意见无关紧要。」
「……你明明是『王』。」
「『王』也一样。千年前的大战开始时，我甚至还没有出生，但我知道，有过半的族人都在那场战斗中丢了性命。剩下的族人们因此怨恨背叛的『无翼者』，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真正的凶手是魔族不是吗？为什么只是将矛头对向没有翅膀的同族？」
「要是露娜艾维尔大人还在，要是我们打的过魔族，我们当然会去找魔族寻仇，」她忽然盯住我的脸，我看到她眼中闪动着莫名的悲哀，「可那位大人已经千年没有现身了，而且我们也敌不过人多势众的魔族。」
说到这里，缇蕾拉站起身子，缓步踱至窗边，看向外头的天空。她背对着我，接着说道：「愤怒在族人的心中积攒，迟早有一天会爆发出来，所以我们需要能够倾泻愤怒的对象。我们不能将发泄的矛头对向魔族——因为我们太弱了，向魔族开战只是自取灭亡。」
「……所以，背叛了族群的『无翼者』，成了最合适的发泄对象。」
我低声说道。
「你理解的很快，看来你是有天分的。用心学习一段时间的话，说不定你就能接替我，成为下一任的『王』。」
「免了，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所谓的『王』。」
「谁知道呢。没谁能预知未来，说不定，你再活上个几百年，就会活成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她转过身来。这时，我发现她整个人的氛围也随之大变。
缇蕾拉的眼神变得火热，她的身体里藏着某种巨大的冲动，仿佛下个瞬间就要爆发开来。她三步并两步地急走到我身前，猛地按住我的肩膀，说道：「你的问题问完了，该我了。」
她抓得我肩膀很痛，我被她压制在沙发上，几乎不能动弹，只能怯怯地回望她的眼睛。
「米斯缇雅·艾维尔，告诉我，露娜艾维尔大人现在在哪里？」
她问出了意料之外的问题。
「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除了你，现存的王族总共有5位，都住在这个宫殿里，而你是刚出现的第6位。如果内部通婚，生出了新的王族，我会第一时间知道。但是你，你出现在宫殿之外，并非是王族通婚生育出来的。」
她的气势愈发高涨，我不敢打断她说话。
「你是露娜艾维尔大人直接创造出来的，对吧？你今年20岁，也就是说，你至少在20年前有见过露娜艾维尔大人，对吧？」
「告诉我，米斯缇雅，露娜艾维尔大人在哪里？我们已经失去了一半的族人，还时刻面临着魔族的威胁，我们现在需要那位大人的帮助！」
缇蕾拉现在几乎是骑在我身上了。我被她摁在沙发上躺着，想要挣脱，却因为力气差距太大，完全没有摆脱的希望。
「不知道……」
我小声嘀咕道。
「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你不知道？」
她的音调听起来很失望。
「嗯。」
「你先回答我，你是不是露娜艾维尔大人创造出来的？」
「大概，是吧……」
我也只能这样回答她了。
这具身体，肯定是和斯特莉有关系。但是，如果要说我是她创造出来的，又好像有点不对。
我的意识，属于20岁的人类大学生温泓雨，只有身体是名为米斯缇雅的水妖精。
况且，我也不是什么被创造出来的王族，而是和斯特莉同等的「始源妖精」。
「你出生在哪里？」
缇蕾拉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后，如此问道。
「始源之湖。」
「始源之湖？！你出生在那儿？」
「其实我不太清楚。只是，我醒来的时候就在始源之湖里面。」
「你醒来时真的没见过露娜艾维尔大人？」
「没有。」
我回答的都是实话。我确实醒来后就在始源之湖里，而且也没再见到过露娜艾维尔。
「你说谎。」
她手上加力，指甲都快嵌进我的肩膀里，掐的我疼到要命。她的声音也骤然变冷下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感觉会客室里的空气都要冻上了。
「没有，我说的是实话。」
「只有露娜艾维尔大人能够自由进出始源之湖，没有她，你根本进不去，也出不来。如果你没见过那位大人，你根本不可能来到外界。」
……刚刚不是错觉，会客室的空气真的要冻上了。
缇蕾拉生气了，她体内的魔力在剧烈波动，我听到茶杯在冻结中开裂的噼啪声。
这位王，好像很擅长冰魔法。
「我真没遇到过她！」
「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从始源之湖里出来的？」
我被她这一问噎住了。
真实的情况是，我对天吼了句「让我出去」，就有道传送门出现在我面前，我穿过它就到了艾维尔山。
可是，这听起来也太扯了，连我自己都不太想相信，更何况面前在气头上的缇蕾拉？
见我犹犹豫豫地不肯说，她双眼微咪，紧接着嘴唇贴上我的耳朵，小声说道：「看来，你是不准备老老实实地和我讲了，不过我无所谓。我们还有时间，我还能再等。」
紧接着，她向我伸出一根手指。
「一个星期。我要你好好想想，然后在一个星期之内和我说实话，否则……」
「否……否……否则？」
我抖得像个筛子似的，颤颤巍巍地问道。
「王族的血脉可是很珍贵的，毕竟，算上你，我们也只剩6个人了。所以，多生几个后代可是我们的头等大事。」
「你……你想干什么？」
「一个星期之后，如果你不能给出令我满意的答案，我不介意就这样把你囚禁在宫殿里，让你——」
「生·几·个·孩·子。」
啊？！
我的身体僵住了。
过于富有冲击性的威胁把我吓得愣在沙发上，而缇蕾拉已经松开我的肩膀，整理起自己的衣领来。
「这一个星期里，我不会管你，只要别离开秘境之山，你想去哪儿都行，」她走向出口，打开会客室的房门，「不过，记得别去山脚下的村落。最近有个『无翼者』从大牢里逃了出来，全村的人都在找她。」
「村子那边，现在乱的很。你也是『无翼者』，可别撞到他们的枪口上。」
嘭。
缇蕾拉留下这句话，带上门离开了。
我呆坐在沙发上，不知所措地望着紧闭的房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