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行？」
这家伙，天塌下来了估计都是这张死脸，谁看了都会觉得火大。
我用仅剩的理智强压怒火，咬牙切齿地瞪着她。
「放你下去也只是送死而已。你可是宝贵的王族血脉，我必须保住你。」
她在纸上写下最后一行字，将笔搁置一旁，终于抬起头来。
我眼神凶狠，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她神情平淡，身上依旧萦绕着那种不紧不慢的氛围。
不知道为什么，好生气，越来越生气。
又是王族，又是所谓的王族，烦都烦死了。
「缇蕾拉，和我说实话，下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先回答我，你怎么察觉到的？」
「山下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终于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热血直冲大脑，接着全身的魔力都开始沸腾，只差最后一点，理性的弦就要当场崩断。
缇蕾拉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呆滞，似乎是被我震住了。
「你生气的时候，倒还有些威严。至于山下面……」
她很快恢复清醒，毫不示弱地回瞪我，接着又沉声道：「……魔族的先遣军来了。」
魔族？
我心底发凉，火气顿时消了大半。
「他们怎么找到秘境之山的？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秘境之山类似于始源之湖，是与主世界相隔离的一个异界空间，只有使用特定的信物才能进出。
魔族应该不知道那个方法才对。
「不是早和你说了么，有『无翼者』从秘境之山逃出去了。跨越空间时，如果不注意及时关闭通道，就有可能把空间坐标给泄露出去——那个『无翼者』，恐怕逃得仓促，忘记关门了吧，还真是有够粗心的。」
接着，她又闭上眼睛想了想，补充道：「至于什么时候……昨天吧，从昨天开始，他们就在尝试摧毁空间壁。大概到今天上午的时候，他们攻进来了。」
今天上午？
……这就是她派人把我带上山顶的理由？
「说的真轻松，你不怕吗？」
魔族，就是那个一千年前害死水妖精近半人口的种族吧？
这都攻进来了，她还能坐在这儿安安稳稳地写东西，某种程度上我也是蛮佩服她的。
「害怕也没用，有时间哭鼻子的话，不如花心思想想办法。」
说到这儿，她突然踢开椅子，站起身来，从我身边走过。
干什么，要走了？
「米斯缇雅，你得留在宫殿里，和大部队呆在一块儿。」
我听到背后传来她的忠告。
「你去哪儿？」
我回身看向她。
「下山。」
她脚步不停，走向房间的出口。
我小步跑起来，跟在她后面。
「你要干什么去？带我一起。」
我拽住她的手臂。
「我不是去带孩子过家家。你太弱了，只会碍事。」
她甩开我的手。
「缇蕾拉……我必须去救两个人。请你带我一起。」
听我说了这句话，快步不停的缇蕾拉缓缓站住了。
我心生希望，以为她的态度有所软化，于是在她身旁停下，等她回头。
缇蕾拉深吸一口气，低头看向我，说道：「两个人，是说梦娜和丽丝那对姐妹，对吧。」
「是。」
「放弃吧，不可能的。」
「啊？」
她这句话，说的我有点发蒙。
「我说，放弃吧，不可能的，你救不回她们。」
我沉默不语，只用眼神询问她这么说的理由。
「山脚和山腰的聚落，都是弃子，是用来掩护山顶聚落撤退的弃子。为了让这座宫殿里的人优先撤离到外界，山下面出现再大的伤亡也无所谓。我不可能允许你冒着风险下山。」
「你？！」我实在想不到，缇蕾拉居然能讲出这么混蛋的话，「那些人的命都不是命吗？你们这些所谓的王族就高人一等吗？开什么玩笑！」
我紧紧地抓着她的裙摆，向她怒吼。
我原本还以为，这个人虽然嘴毒了点，但还算是个有人情味的家伙。
现在看来，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罢了。
「那你的意思，是让宫殿里的所有人都下山支援，最后全部战死？你才别开玩笑了，」她的声线依旧平静如水，「察觉到魔族攻来的时候，救援已经来不及了。你以为，我愿意把她们全部当做弃子？」
「你……那，那魔族是昨天出现的，昨天开始救援不行吗？你昨天干什么去了？」
「提前救援也无用。秘境之山的唯一出口在山脚，从那里离开，只会正面撞上魔族的军队。备用的传送门可以在山顶开启，但它剩余的能量太少，只够送不到50人离开。」
「你们不想办法修复那道门？」
「门是露娜艾维尔大人创造，只有那位大人才懂得怎么修好它。」
说到这里，她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她笑了，就是笑的有点苦涩。她苦笑着低语道：「支撑千年已然不易。毕竟，离了那位大人，我们就只是待宰的羔羊而已……」
缇蕾拉看起来真的很伤心。她已经想了很多，比我想的多得多。
我没有权利谴责她。
我的身体失去力量，手掌缓缓松开她的裙摆。
「现存的王族里，你，还有最小的露拉，留在山顶，等待传送门开启后撤离。宫殿里留了很多卡罗莱丝氏族的精英，等你出去之后，记得多依靠她们。」
「……那你，还有其他王族呢。」
「『王』不能逃。至于另外三个八九百岁的老东西，本来就没几天活头了，会和我一起帮你们争取时间。」
她取下手上套着的一枚戒指，轻轻抛给我，我慌慌张张地接住了它。
一枚银白色的戒指，材质大概也是银之类的东西。
在它的指环上，嵌有一颗纯净透明的淡蓝色圆形宝石。宝石和指环的衔接平滑且自然，丝毫看不出人工雕刻的痕迹。
「露拉才刚过10岁，性格也太懦弱，不适合当『王』。我看你挺有潜质，以后，就拜托你了。」
我呆愣着注视手掌中捧着的戒指，又抬头看向缇蕾拉。
「没时间了，我该走了。」
说着，她干脆地动身离开。
缇蕾拉走了，消失在走廊的转角处。我听到那边传来有密密麻麻的脚步声，还有穿铠甲的人在跑动时发出的金属碰撞声，恐怕有很多人跟着缇蕾拉一起走了。
我很想下山，也想跟着她们一起走，去救梦娜和丽丝。
可我发现，我没有足够的勇气迈出脚步，跟上她们。
她们要下山。下山的话，也只能是去挡住魔族的先遣军吧。
玩家时期的我和魔族较量过不少次，对魔族的军队构成也有所了解。如果这个异世界真的和游戏相同的话，一支魔族先遣军大概会有8000人左右，光数量就是水妖精全族人的8倍多。而且，先遣军之后很可能还跟着三万人左右的主力军，加起来就是近四万人。
元素妖精很强，几乎是除了始源妖精和龙族之外的最强种族，但再强也不可能以一千之数敌过近四万人。
魔族很可能已经攻破了山脚自由民们的防线，正在往山腰赶了。宫殿虽然处于云端之上，而且四处都是悬崖峭壁，但魔族中不乏能在崖壁上来去自如的个体。
如果连山腰的战士聚落都被顺势消灭，那魔族抵达宫殿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留在宫殿里的妖精有50人，这就是水妖精最后的族人。包含我在内的这些妖精，要等待宫殿内的传送门开启，然后通过传送门逃到秘境之山的外面，到主世界里寻求生机。
开启传送门同样需要时间。我不知道具体需要多少时间，但我猜肯定不会短。
否则，缇蕾拉她们也没必要下去送死。正因为她们是去送死，所以我才不能跟她们一起下山。
心情很复杂。
老实说，我不认为自己真能算是妖精族的一员。从自我认知的角度来讲，我还觉得自己是个「人类」。
我来到这个世界才不过半个月而已，我并不觉得自己属于这个世界。这半个月以来，我最渴望的事情，就是找到回去原本世界的方法。
我不想和这个世界的人有太多瓜葛，不想在这个世界留下太多牵绊。结果现在，这个叫缇蕾拉的家伙，把一枚戒指扔给了我，去赴死了。
不难想象这枚戒指是怎样的东西，依我看，这一定是「王」的信物。她的意思，大概是要让我代替她，成为「王」。
……我不想当。
我没有资格当，也没有资质去当。
我都没有对她说实话。我没有告诉她，我其实不是元素妖精，而是始源妖精。
我本身也不是个当领袖的料。在地球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毕业后能在体制内找个稳定的动作，端个铁饭碗混吃等死到退休，我不喜欢对别人指手画脚。
然而，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姑且把我算是王族吧。去掉我，能剩下的王族也就只有那位最小的露拉了。如果缇蕾拉她们真的全部战死，那我和那位没见过面的露拉就成了最后的王族，必须担任起延续血脉的义务。
我也就是个过客，为什么会承担起这样艰巨的责任啊……
而且，不想就这样看着缇蕾拉她们去送死。
还有，梦娜和丽丝她们也是。
我该……
……
想到这里，我看了看手中的戒指。我犹豫片刻，最后决定，暂且将它戴在手上。
还没到真正绝望的时候。
我向走廊尽头的出口走去。
走一步看一步。先看看，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做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