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把她扔在这里？心可真大。」
「我有什么办法……跑不动了，只能……只能把她放这儿。」
「是吗？」缇蕾拉又瞄了眼我身上的伤口，好像接受了我的解释，「对了，丽丝呢？你就只找到了梦娜？」
我默默递出自己紧握的拳头。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当缇蕾拉看到玻璃瓶中的魔核时，她的脸上现出一瞬间的呆滞。
「……也难怪，你能找到梦娜已经是万幸了。」
她很快恢复了冷漠的表情，然后拨开杂草堆，就近把我放到一株树下，让我背靠着树桩坐起身体。接着，她的手心微微亮起柔和的蓝光，抬手朝我的肩膀和胸腹的上方抹了一下，我便感觉有股微凉的气息流入身体，伤患处的疼痛顿时减轻了许多。
「我不擅长治愈魔法，只能做到这个程度，」她在我和梦娜之间找了个空隙坐下，「歇会儿吧。等你感觉好些了，我就带你们离开。」
「那个，呆在这儿……不危险吗？附近还有魔族在往这边聚集吧……」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就凭那群三脚猫，来多少都无所谓。保几百人我保不住，保两个人还是轻松的很。」
她说的好像很轻松的样子。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自嘲，还是在夸耀自己的实力。
「……其他人呢？」
「你说的其他，具体指哪些？」
「村子里的居民，氏族里的战士，你带下去的那批人，还有另外几位王——」
「差不多都死了。」
她中途打断了我的话。
我心里一惊，随后明白了些什么，便低下头来，不敢再乱问。缇蕾拉她是一族之长，水妖精的「王」，在战斗还在进行的现在，她没有理由从山腰处的防线那儿跑到山脚下来。
——除非，其他人都不在了。
「本来我想就这么守在防线那儿的，结果看见山下有魔族发射了信号弹，接着又感应到了这枚戒指上的魔力，」她抬起了我的胳膊，轻轻捏了捏我指上的那枚戒指，「我就估计，是你跑下山来了，于是才赶过来看一眼。」
「……对不起。」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万千思绪在喉咙里堵了半天，最后只能勉强挤出来一句道歉。
「你确实对不起她们。她们拼了命，就是为了让你们安全地呆在宫殿里，为你们争取点逃跑的时间。你倒好，就这么跑下山来，白费了她们的命。」
她深吸一口气，应该是在平复自己的心情。我知道她现在一定很生气，甚至，就算她当场甩我一个耳光，我也不会觉得过分，
「听着，米斯缇雅，」她再度开口道，「等你感觉好些了，我会带你们从正门出去。」
「正……正门？从正门出去？」
我第一时间没能明白她的意思。稍微想了想，我才知道缇蕾拉究竟想干什么。
秘境之山有两个出口，一个是山顶宫殿里的传送门，另一个则是山脚下的空间通道。
传送门是紧急情况下的预备方案，山脚那个空间通道才是正常情况下使用的出入口，也就是所谓的「正门」。问题是，魔族正是从正门涌进来的——从正门出去，意味着要在数千数万的魔族军队中杀出条血路来。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只有我一人的话，倒是没问题；带上你俩的话，大概只有5成把握。我会尽力的，你们俩到时候跟紧我就行。」
缇蕾拉很随意地说出了很恐怖的话。
我被她这番惊人的发言给震住了。那可是几千人的魔族军队，后面说不定还跟着几万人的主力军，缇蕾拉一个人就想从这么多人的包围圈里闯出来？还带着两个累赘？她有这么强吗？
说起来，我还从未对缇蕾拉用过「鉴定」……
【姓名：缇蕾拉·艾维尔】
【阵营：守序中立】
【等级：LV200】
【职业：统领者】
【种族：元素妖精·水】
【属性：HP 17829/17877，MP 14331/39950，耐力 1853，力量 3490，敏捷 3677，智力 20053，信仰 80，幸运 15】
【状态：魔力疲劳(小)】
这，这是什么啊……满级不应该是LV80吗？怎么会有LV200的个体？
这个属性值未免太过离谱了，缇蕾拉这不是强的要命吗？！如此的属性值，拿来当世界BOSS都足够了吧，高达五位数的智力，放个魔法出来该会是多壮观的光景？
确实。如果是她的话，确实有可能带着我们杀出去吧。
——等一下？
「缇蕾拉，你……你这么强的话，」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道出心中的疑惑，「你这么强的话，先遣军那不到1万的人数，应该奈何不了你吧？可为什么，大家都……」
「先遣军？那种杂鱼早就死尽了，」缇蕾拉闷闷地答道，「现在涌进来的是魔族的第十一集团军，里面混了不少有点实力的家伙，所以才难对付。这支军队有差不多4万人，现在大概还剩2万3千人？」
也就是说，妖精族不到1000的人数，拼掉了魔族2万多人？
该说真不愧是大陆最强的魔法种族吗……可惜，就算知道了这傲人的战绩，我也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不能拖得太久。休息的差不多了么？走吧。」
缇蕾拉站起身，想要背起昏睡的梦娜。
「……等等。」
我看着她的背影，叫住了她。
「什么？」
她回头问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有办法，可以把我们都传送回山顶的宫殿，」我紧张地与缇蕾拉对视着，「你会相信我，和我一起走吗？」
「你认真的？」
「是真的，我就是用『秘境之门』的能力传送到山下来的。只要你愿意，我们三个可以一起回到山顶的宫殿。」
是的。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要一并救走缇蕾拉。
可是，直觉告诉我，缇蕾拉不会轻易地和我走。
我认为自己的直觉向来很准，现在，我的直觉也恐怕要应验。缇蕾拉听说我想带她一起回山上，她那无表情的脸上，难得地显露出一点点笑意。
那大抵是开心的笑。只是，并不是为了自己能够逃脱而开心。
「你能用还没启动完毕的『秘境之门』？」
「……嗯。」
「难怪你敢下山，看来你还瞒了我很多事情，」她慢慢伸出手来，破天荒地在我的头顶上拍了拍，「你还想连我一起救啊——真有意思，你简直和爱莲娜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提到「爱莲娜」这三个字时，她罕见地表现出有些低落的模样。我认识缇蕾拉没几天时间，在我的印象中，她是个成天顶着张冷脸、绝不会在人前表现出明显情绪波动的家伙。
「爱莲娜？」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咀嚼着这个从未听说过的人名，不知道缇蕾拉此刻道出此名，是何含义。
「我的姐姐，梦娜和丽丝的母亲，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说到这个人时，她重重地叹息一声，「原本，『王』该是她，不该是我。她主张放弃对『无翼者』的敌视、与外界联合起来对抗魔族，结果被先王认为是『愚钝者』，被剥夺了继承权，接着又下嫁到卡罗莱丝氏族去了。」
好像又是一出帝王家的复杂伦理剧，可这和我有多大关系吗？我哪里像那位爱莲娜了？
「我很像她？」
「是，在同情心泛滥这方面，很像。优柔寡断，犹豫不决，最终落得个自杀身亡的下场，说实话，我也认为她不适合当『王』。」
「那你……明知道我和她有点像，不适合当王，还想让我继任？」
我摩挲着指上那枚精美的戒指。
「你知道那枚戒指的含义？真意外，我还以为你会把它当成单纯的纪念品。」
「我还没笨到那种地步吧……」
「那么，确实如你所说，你不适合统领成千上万的人，不适合成为『王』。可是，」她话锋一转，「若是个只有几人、几十人的小部落，要你去成为这个部落的『家长』，你一定会比谁都称职。」
她站在我的面前，如此向我说道。
我靠坐在树旁，抬起头，看到她正微微俯着身子，脸上挂有浅浅的笑意。
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笑。
夕阳即将完全沉入秘境之山的后方，它最后的光芒从山与阳交界的地方斜斜地抛射过来，我的视界被那一瞬的耀眼橙红所覆盖。瞬间的橙红转瞬即逝，如火般炽烈的天空渐渐转暗，过于强烈的光线也开始收敛、变得温和，我得以面对面地看清她的脸庞。
融化的冰冷面具之下，是令人心动不已的笑容，以往显得严肃的她，此时的面部曲线竟显得分外柔和。这是我见过最美好的瞬间，甚至要胜过初见斯特莉时感到的惊艳——斯特莉那仿若无机质般的声音和面容，拒人于千里之外，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而此刻的缇蕾拉，真真实实的近在眼前，仿佛伸手可及。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想要伸出手来，轻触她的脸颊；然而，她下一秒就直起身子，向后退了几步。
见状，我无奈地放下手臂。
她不和我走吗？
「先说好，我可不想当什么『家长』，你要是把宝押我身上，可就押错人了。我肯定会消极怠工，半路开溜的。」
我闷闷不乐地向她抱怨道。
我最讨厌当领导什么的了。
所以，你不和我一起走吗？你有当『王』的经验，肯定比我更适合作为水妖精们的领袖。
「大概吧。不过我还挺相信你的，就算一时偷懒，总有一天，你会回到那个位置上来。」
「……你，不和我一起走？」
「你如果能自己传送走的话，就走吧，我会看着你离开，」她摇摇头，「你以为他们拦得住我？我想逃的话，早就逃了。」
原来如此。
她是LV200的顶尖强者，人物属性高的像bug般的数值怪物。如果她要逃，魔族那边谁拦得住她？也许有吧，可至少这个所谓的「十一集团军」里不可能有人胜的过她。
她是「王」。「王」眼睁睁地看着近乎所有的同胞都战死沙场，心里的感受该是如何，我大概明白了。
逃跑对她而言是耻辱。留在这儿，战斗到最后一滴血流尽为止，才是她期望的归宿吧。
「那，我走了。有缘再会。」
我勉强挪动身体，靠近到昏睡的梦娜身边。
「这话听起来不太吉利，还是别再会为好。」
她一脸认真地说道。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没在开玩笑。我从不开玩笑，包括之前对你说过的那句话。」
「啊？哪句？」
「关于想让你生几个孩子的那档子事情。」
「……你原来还是个姐控啊。」
「我不否认。」
「哦。那么……再见。」
「再也不见。」
我闭上眼睛，不再去看缇蕾拉的身影。
手掌轻触梦娜的身体，在心中默念「秘境之门」的启动咒文。
身体，逐渐被轻飘飘的感觉所包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