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交加的不眠之夜，让原本就不平静的小镇变得更加摇摇欲坠。
“动静还真是大啊……”
年过半百的酒馆老板提着油灯，在黑暗的店里巡视着每一个角落。扶正桌椅，关上木窗，免得雨水打进来，到了早上，地面就会散发出难闻的霉味。
在其他城镇，酒馆就是最有人气，最受欢迎的地方。但在木里泽城，仅仅只有一家酒馆，毫无竞争对手的他，却每天都要为了客源发愁。
自己连请个侍者的钱都省了，从某种意义上说，挺悲哀的。
也对，本来就处在帝国的动荡地区，自己还能奢求什么呢？
心里烦躁和牢骚每晚都要如此这般地在身体里打转几圈才会消停。老板也只好叹了口气。
木里泽城属于那种随时可能被帝国放弃的地方。原因无他，只因为这座人口不多的小城，位于帝国努曼尔平原边缘。
艾斯托利亚帝国疆域之广，比得上科涅利尔联邦和多科特尔帝国相加还多。领土越大，问题越多，除了要应对周边国家的虎视眈眈，还得提防国内的动乱。
除了帝国西方的艾洛尔精灵一脉和帝国东北部大片面积的潘奥森林，最令帝国权贵们担忧的就是东南方的游牧民族，努朗尔人。
努朗尔人生活在努曼尔大平原上——这是个横跨艾斯托利亚帝国和科涅利尔联邦的大草原，水土肥沃，是难得的宝地。科涅利尔联邦是真的拿到了个好地方，但艾斯托利亚帝国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这些南方行省的边缘城镇，例如木里泽城，在努朗尔骑兵面前是块沙石，只要轻轻一踩就能碾成碎屑。
“回去睡觉吧……”
老板准备将油灯熄灭，回到后面——就在这时候。
酒馆的门无声打开。
他回头，两个几乎融入夜色的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带着潮湿的雨水，脚步声沉重而有力。铠甲在行走间摩擦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浑身藏在遮雨布之下，看不到脸。但要说比脸更加有值得注意的地方，便是那两人雨布下摆露出一角的剑鞘。
即使在夜色里也散发着银色光芒，以高超工艺锻造出来的，华丽而不失威力的剑鞘。仅仅是剑鞘而已。
皇家骑士团？老板的目光深处掠过一抹精芒。
他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皇家骑士团历来都以精锐之师而闻名，装备自然也是最好的。他们的佩剑，不光是以优质百炼钢材打造，还有帝国炼金院的奥术师们为其雕刻魔纹。
但木里泽城是个比不毛之地好不到哪去的穷地方，怎么会有这种大人物？
“两位，深夜赶路，一定累坏了吧？”
心里带着无数疑问和好奇，老板将油灯调亮一些，一副笑脸迎了上去。
“给我们上点热的吃食，还有酒。”
两人没有除去雨衣的打算，直接在最偏僻的角落入座。其中一人在桌上扔出几枚银纳隆，报出自己的要求。
“马上就来。”
老板默不作声地收走钱币，在桌上点燃了生锈许久的烛台后，身影便消失在后厨。
借着昏暗的烛光，赫曼开始环视起这家破落的小酒馆。
“没想到这种地方还有人开店啊。”
“如果是伊格勒，现在酒馆肯定是人满为患，生意红火的时候吧。可这里……”
“这样不是更好吗。”赫曼的隔壁，莫高利这般说。“要是留下目击者，岂不是多一桩麻烦事？”
“也是。”
不久，老板端着烧肉和麦酒回来。
“两位请慢用。”
老板刚转过身的那一刻，莫高利藏在雨衣下的双眼闪过一抹杀意。但赫曼却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莫高利已经握住剑柄的手这才松开。
“不要节外生枝。”赫曼警告他的同伴。
“看到我们的人越少越好。”莫高利仍旧没有打消杀人灭口的打算。
“尸体越少，越不容易暴露。”赫曼摇摇头。“这种小地方，只有一间酒馆。要是老板死了，不要多久就能把消息传遍。”
莫高利虽然不想承认，但与赫曼对比，他的性格急躁，多数时候也欠缺考虑。虽然武技一途他更加优秀，只是有些事情，是需要动脑子的。
他拿起一块烧肉扔进嘴里咀嚼，时不时看向酒馆门口。大雨倾盆，势头不见停止。
“那些蛮子呢？”他问。
“应该快到了。”赫曼回答。“那些人是不在乎时间的，要跟他们合作，不知道副团长是怎么想的。”
努朗尔人的文化渊源远早于艾斯托利亚帝国，每一位努朗尔人天生就是好骑手，全民皆兵，男人在草原上放牧种植，上了马就是骁勇善战的战士。就连努朗尔女人都懂得如何养育驾驭烈马。
艾斯托利亚的扩张战争从未吃过大败仗，就连科涅利尔联邦都要在帝国旗帜下的铁骑冲锋中被击垮。唯有努朗尔人，打破了帝国军队不败神话。
这样的事实，让这些出自军队精锐，本就眼高于顶的皇家骑士们十分不齿。
“哼，副团长也未必有这个胆子做这种事。”莫高利却冷笑一声。“上面的大人物，自有安排，我们只需要做好分内之事。多的，不去过问，不去好奇就行。”
赫曼的喉咙顿了顿，但没再说什么。
直到烛台上遍布灰尘的蜡烛即将见底，磅礴雨声之中，传来了有节奏的马蹄声。
赫曼与高莫利坐直了身子，调整了一下剑柄的位置。
木门被人粗暴地踹开。两个高大的身影从雨幕中迈入，他们不穿戴雨衣，任由雨水洗刷自己的身躯。
光是这个声势，让两人都皱起了眉头。
“还真是大摇大摆啊。”
赫曼与高莫利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厌恶。帝国与努朗尔人之间相互争斗超过四百多年，哪怕上头有自己的想法，要与这些异族合作，手下人也不一定会服气。
来人是两个皮肤麦色，身材健壮的努朗尔人，他们身着革铠，其中塞入钢片，身上披着红色斗篷，以精致的手工绣出烈马奔腾的图案。
若是有对努朗尔民族的文化有一定研究者，在此一定会发觉，来者身份不低。
酒馆里冷清至极，他们也立刻找到了坐在角落里的赫曼与莫高利。
两人毫不掩饰自己烦躁的表情，向着角落里走去。
酒馆外的街道上，雨声清晰可闻。周身都裹在黑色之中的刺客们，分散在以酒馆为中心周围的屋顶上。即便是雨天，他们仍旧收敛着自己的气息，哪怕是呼吸，都压到了最小的程度。
“又进去两个人。”
“努朗尔人啊，是哪一个派系的人？”
“没错，看他们的服饰，应该是沙姆耶亲王的座下亲信。”
这群刺客的领队与副手交流着。
“哼，帝国皇家骑士团的骑士，私下与努朗尔王族的亲信有交易。”领队的杀意越来越明显，甚至要穿过漂泊大雨和浓浓夜色，将酒馆内的人一起杀光。
皇家骑士团的人身份极其敏感，他们身负荣誉和保卫皇室的重大责任，每一位成员的背景调查都要做到巨细无遗才行。
然而今天这一幕，十足让人担忧。哪怕换个人，是某位实权大贵族的私人骑士，都不至于让领队如此愤恨。
无论这两个骑士究竟带着何种目的前来，叛国一罪已经是坐实。而帝国裁决会也早就下达了指令，若有端倪，格杀勿论。
而对这位领队而言，他不喜欢当密探，当手中的利刃刺入目标的心脏时，才会让他觉得自己的付出得到了回报。
帝国裁决会暗中培养的杀手组织，在数百年来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为了帝国，他们能够对除了皇帝以外的任何人下手，只要执政官们的命令送达。
“准备动手。分成两队，务必在他们离开这座城镇以前全部留下。”
“无论他们谈了什么，那些内容都不会传到他们背后的人那里。”
领队面无表情地下达了酒馆中谈话之人的死亡宣告。
就在此时。领队怀中却发出了细微的紫光。他眉头一皱，拿出半个水晶，一股信息流便传入他的脑中。
“……切。”
他有些不快地哼了一声。
那是个来自帝国执政的最新命令。
“保留目标性命，以查清目标的目的为第一优先选择，收集详尽情报，以做后续应对。”
“是要钓大鱼啊。”领队咂了咂舌，将水晶收回怀中。
确实是个好做法。与其杀掉传信的小虾米，倒不如利用他们勾出背后的真正主谋。
这是符合当权者最好的做法。虽然领队今天是没有办法让自己的刀刃刺入那两个叛国者的心脏里，但命令就是命令，不得不服从。
帝国裁决会的命令，是他们这种干脏活的人不可忽视的。
总有他们死在自己手下的那一天。领队这般想着，一挥手，隐于黑暗中的刺客们，同时消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