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中的白色巨塔正门前的阶梯上,演讲人正发表着颇具煽动性的讲话。
新闻演播厅的女主持人在讲完对抗议事件评述的稿子后,问坐在一旁的嘉宾:“请问您对这次抗议活动和抗议者讲话的内容是怎么看的呢?”
主镜头给到了嘉宾,字幕显示这是位大学教授,社会学领域的专家。
他说:“我的看法是,这类抗议活动本质上是阶级斗争的一种形式。”
“阶级斗争?”女主持人好像对这个词有些不解。
“对,阶级在历史课上我们都学到过吧,人类社会历史上有许多阶级存在,虽然现在我们不怎么提这个词了,但阶级现在还有,只是不那么明显了。”
“能详细讲讲吗?”
“过去,尤其是在上个世纪,我们把人类社会粗略划分为资产阶级、中产阶级、无产阶级,这个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存在天然的矛盾,前者是被后者剥削的,中产和资产也有矛盾,只是矛盾相对而言不那么突出。”
主持人一脸严肃的听着,频频点头。
教授接着讲:“历史上,阶级之间展开了许多斗争,尤其是18世纪第一次工业革命开始后,阶级斗争就是人类历史的一大主线,他们的斗争有各种各样的形式,其中聚集抗议就是一种,这个可以说是绵延了几百年的传统了。”
主持人问道:“那么,您是怎么把这种阶级抗议和如今的人世教抗议联系在一起的呢?”
那位教授说:“我前面说到,阶级到如今还有,只是不明显了,相应的,现在的阶级斗争表面上看起来也没多少了,因为生产力的极大提升,我们社会不再有穷人;那是否意味着我们已经消灭了阶级矛盾呢?不,现如今,阶级矛盾正以‘传统’的形式和全新的主题卷土重来。”
主持人说:“就是人世教的各种抗议活动吗?”
教授回答道:“对,人世教的主要成员其实是各个养殖场和农场的场主,现在的养殖场不再以售卖牲畜为目的进行养殖了,而是被当成了一种集中营似的‘动物园’,只是为了养活家禽家畜;这些动物没有野外生存能力,离了养殖场就无法生存,但光养不赚钱也不行,政府每个月都会给这些缺乏收入手段的养殖场提供大量补贴,这对场主可是丰厚的收入。”
“至于农场呢,在现代人类社会的饮食结构下,农作物的比重和消耗量前所未有的大,包括人造肉的制造也需要农产品,再加上大量饲养各种动物,农场主的收入也很可观。”
“现在的理念是,我们不应该让这种养殖场办下去了,要想办法把那些家禽家畜变成野生动物,还有的声音说要绝育,不能再让它们产生那么多只是给人类养着的后代了。这对那些养殖场场主意味着什么,意味他们最主要的收入手段要被砍掉。而对农场主而言,他们将失去相当一部分销售份额。”
“于是他们就组织起来,打着保护动物、反对大自然弱肉强食的旗号来抗议政府的那些决策。”
主持人又问:“那这些场主属于什么阶级呢?”
教授撇了撇嘴,说:“养殖场场主的祖辈父辈应该是资产阶级,如果他们失去了养殖场,他们就会跌落为无产,但现在,他们还有养殖场和场里的动物,虽然不以经营为目的,但那是他们重要的收入来源,并且也算得上丰厚,而农场主就不用说了,他们的收入途径比养殖场主更多;前者可以算中产,后者则是既有中产也有资产。”
“那么,您前面说人世教抗议是阶级斗争的一种,他们有中产也有资产,那他们的抗议对象是……”
“是资产阶级,但不仅仅是中产向资产的抗议,而是部分资产把自己包装成无产者的代言人,并发动中产向更大的资产抗议。”
“部分资产和无产者是指?”主持人一脸不解地问道。
“我认为,如今的地球上,人类社会的掌控者、规划者就是最大的资产阶级,因为人类文明的发展趋势就是要掌握地球上所有的资源、所有的生产资料,这可以理解为‘资本的扩张’;而动植物呢,它们不需要生产资料,而且在人类的挤压下,它们也掌握不了自己需要的资源,人类对动植物,可以视为一种剥削关系。过去,人类社会的无产阶级主要指农民和工人,现在呢,生产活动已经是全自动化了,不再需要农民与工人了,人类社会的主要阶级矛盾已经沉寂。”
“但恰恰是现在,人类社会的无产阶级到达了空前的规模,大量没有资产、没有工作也无需工作的人,他们的主要收入就是领政府发放的福利,我认为这样的人群和动物园、养殖场里只需吃喝不用担心被屠宰掉的动物有相似的性质,而且那些被人饲养的动物也是人类社会的一部分。”
“您是说人世教代表那些动物向资产阶级抗议?”
“家禽家畜曾经支撑着人类食品工厂的流水线,人类为了吃到它们的肉,把它们养大,现在人类不吃动物肉,不需要它们了,政府不想为它们花费那么多,要把它们放逐,它们没有在野外生存的本事,但是动物又说不了话,不会组织,于是那些靠它们得利的场主就把自己装扮成动物保护人士来发言。”教授解释道。
“但这样只是比喻吧,最终抗议的还是您说的那些中产和资产啊,为什么说部分资产包装成无产者的代言人呢?”主持人的表情和语气显得难以理解。
“你想想,在21世纪下半叶的时候,大批的工人被机器取代,失去工作的时候,也曾大批大批的发起抗议,而把他们组织起来的各大工会呢,背后其实都有资方支持。”
“资本家为什么要支持工人抗议呢?”
“因为21世纪后期的主要抗议活动,其抗议对象并不是企业,因为那时所有人都明白,机械智能化、生产自动化是大势所趋,失业者并不只是工人,服务业的大部分职业,各种各样的业务员、文职、军警等等都大量的被机器取代,他们的抗议主要是向政府,要求政府提高福利和学习经费的支持;而资本家也深知,这么多人失去消费能力,对企业的负面影响也是巨大的;而且这种趋势到今天都在持续,说不定再过十几年,坐在这里(新闻演播室)的,也是两个机器人。”教授边说边用手在椅子两边比划。
“所以您的意思是资本组织中产代表你认为的无产向……”
“向最大的资本抗议,当然,抗议只是斗争手段的一种。”
“现在人世教的抗议也是?”
“对。”
“可人之所以抗议是因为有自己的思想……”
“是因为人可以被灌输思想。”教授打断了主持人的话。
“那动物不能被灌输思想,它们也不会抗议呀。”
“我前面说了,一部分资本包装成了动保人士并组织抗议,这就是为动物‘代言’、‘发声’;而抗议本身呢,重要的从来不是谁去抗议,而是抗议群体具有法律承认的身份,在合法抗议的前提下,得到法律承认的群体能够对政治产生影响力;在如今的动物园、养殖场乃至个人家庭中,每个被人类养着的动物也有法律承认的身份,它们受人类法律的保护、享受人类社会的福利、有自己的信息档案与标识,我甚至可以说它们是人类社会的二等公民,只不过它们不是人,但它们同样可以被人用来影响政治。”
我看着新闻里的内容,若有所思。
回想人理教(新闻中的主持人以‘人世教’为固定称呼,而我习惯用‘人理教’称呼)的那场抗议活动,他们讲的东西已经超出了我对地球文明的认知范畴,如果这个时候能联系到智天使就好了。
“姐姐,你认同他们讲的话吗?”坐在一旁的慕予沁向我问道。
“我啊……我谈不上认同不认同,我就是去凑个热闹……”虽然凑热闹是假,但我对人理教所宣扬的那些东西确实说不上有明确的看法,毕竟我本是异星人,又是机械生命。
“这样啊,那姐姐能不能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去凑那种热闹了。”予沁一脸认真地对我说。
我看着她,想到我这个意识应该不会在模拟世界中停留太久。
“我答应你。”用人类的话讲,这算得上是一个承诺了吧。
但对程序做承诺有啥意义,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嗯!还想让姐姐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就是出院后…姐姐不要再一声不响地离开我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