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钟，天早就黑了。不巧又赶上下雪，于是黑不溜秋的天又凸显几分异样的暗红。
顾唯诚刚下了班，两手缩在口袋里，微佝偻着朝出租屋赶回去。兜里的电话这时突然响了，听铃声应该是爸妈打来的。
他无奈掏出电话，一边走一边接。
“妈，咋了？”
“唯诚，你姐这两天有没有找过你？”
“没有啊。”因为电话里母亲的语气听起来十分不安，顾唯诚不得不放慢脚步，仔细跟她交流。“姐怎么了？”
“你姐她，你姐她……呜呜呜”电话中母亲忍不住哭出了声。
“您别慌，缓口气来，姐出什么事儿了？”
“你姐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回家，手机也关机。我去问了她单位，人家单位也说她今天没去上班。你爸去派出所报警，到现在也没一点消息……”
因为联想到很多不好的情况，母亲又呜咽起来。
他安慰了许久，终于让母亲挂了电话，回过头改向地铁站走去。
雪已经下了整整一个下午了，地上积了不薄不厚的一层，又叫路人给踩得严严实实，结果走起来一直打滑。
顾唯诚已经尽量走得慢、走得小心些，然而姐姐失踪的事、母亲的哭声搅得他心惶惶的，不自觉一个脚滑，摔了个仰天跤。
他望着灰蒙蒙的天，脑袋空空的，就是没法儿思考。力气也像被抽空了一样，窝在那儿，连手脚都懒得缩回来。
他不由得回忆起过往，回忆起自己和顾涵生初次见面的时候。
顾唯诚第一次有印象见到顾涵生，是在他五岁那年，那年他们一家人回母亲家里过年。
因为没住过农村，所以顾唯诚对周围的一切都很好奇，他那时候房前屋后到处乱窜，很快就跟其他的堂兄表妹混作一堆。
那天他们在屋子里玩捉迷藏，他摸到三楼的一个房间想进去躲起来。结果推开房门就看到一个小丫头坐在电视前，怯生生地看着他。
顾唯诚小时候很皮，加上是在自家亲戚家里，所以很是自来熟。他一边往衣柜里钻，一边对女孩说，“我们在玩捉迷藏，待会儿要是有人来找我，你就说一直就你一个人在这，行吗？”
看到女孩顺从地点头，他才关上柜门，等人来找他。
可一个人在里面窝着他又觉得不放心，总觉得那丫头怂兮兮的，架不住别人一问就把他买了。
于是他又开了柜门，出来拉住女孩，叫她跟自己一块躲进柜子里，他才彻底放心。
顾唯诚已经记不得自己当时是怎么被找到的了，他唯一记得的就是那天柜子里，女孩想反抗又不敢出声，只能委屈着眨巴眼的表情。
……
顾唯诚的父亲叫顾均，和他的养父母是高中同学，大学毕业后进的也是同一个单位，顾父和养父因为同姓，所以关系一直很好。
后来养父母先结了婚，养母又把胞妹介绍给顾均认识，一来二去两家也成了亲戚。婚后一年多，养父母家先生了个女儿，取名顾涵生。
顾均则辞了职，带着刚怀孕的妻子去南边下海创业了。
结果创业没成功，欠了不少钱，辛苦许久，好不容易还清了欠款，又遭了车祸，夫妻俩撒手人寰，留下个九岁的孩子。
作为好友兼亲戚，养父母决定收养顾唯诚。
于是再相遇就是他九岁那年，养父母第一次带他回家那天。
他被带进屋子里，看着客厅里那些陌生的归置，心里感到一阵很不自在。
这时房间门突然打开，出来个穿着连衣裙的姑娘，他看着那张怂兮兮的包子脸，一下就联想到柜子里的那个怂丫头。
女孩估摸着也是记起来了，本来打算按父母说的给新弟弟一个好印象之类的全部忘到了脑后。
勉强撑起的笑脸整个垮掉，她低敛着下巴，不敢正眼对上他，两只手扭捏着裙子两侧，整个一倒霉蛋受气包。
她嘟囔着嘴，“你好，我叫顾涵生。欢迎你来我家。”声音又轻又颤。
顾唯诚看着她这般好欺负的模样，原本那点不自在也不见了。
他看着女孩，也轻声地打起了招呼，“你好，我叫顾唯诚。”
……
那个怂丫头怎么突然就失踪了呢？仔细想想这么多年她有独自一人在外过过夜吗？会不会是临时有什么事情？应该不会出事吧？
如果姐姐死了……
这个念头突然出现，随即占据了他的脑海。他努力想把这个念头赶出去，结果却越陷越深，甚至联想起自己父母的车祸。
他的呼吸逐渐急促，很快就喘起了粗气，最后一拳锤在了雪地上，攥了搓雪在手心。
如果姐姐真的出事了的话……
家人，又一次要离他而去了吗？
……
视野被突然出现的少女占据了左上角，女孩生着张姣好的脸，一头暗银色的长发束在兜帽里，只留两鬓的发丝在风中荡漾，酒红色的双眸正带着笑意打量着他。
顾唯诚看着这张脸，越看越觉得熟悉，然后惊恐得从地上蹭得爬起来，结果由于动作太大，又摔了个大屁兜。
他索性坐在地上，边咧着嘴边抬头看向女孩。女孩也望着他，眼神中满是无辜。
两人干瞪着眼互相瞅了好一会，还是顾唯诚先开了口。他看着女孩变得贫瘠的身体，试探着问道：“姐？”
女孩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然后轻笑着伸出手，一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谢了。”他掸了掸身上的雪，迷惑地看着她“你点头又摇头的，是什么意思啊？而且你怎么看起来变小了？”
顾涵生是25岁的成年人，面前的女孩虽然跟她长得虽然很像，但身高矮了一些，脸也添了些幼气，最主要是那头银发，还有那酒红色的瞳孔，怎么看都觉得诡异。
“我租了你姐姐的身体。”女孩开口道。
“等会儿，你能说话了！？”
顾涵生大二的时候喉部出了问题，导致她无法发声，直到现在还没有恢复。最近一次检查医生说可能发生了器质性病变，也许再也无法说话了。
那之后本来就很怯懦的女孩变得更加自闭，一度连学校也不愿意去了。
然而面前的女孩不仅可以正常说话，而且整个人看起来更灵动了。
“因为住进来的时候发现这具身体问题太多了，一点点修复太麻烦，所以干脆帮她调整回16岁左右的状态，重新开发了。”
“这里槽点太多以至于我不知道从哪里吐槽好，身体先不管，那我姐人呢？”
“她睡着了。”
“能叫醒她吗？”
“她醒了我就得睡了，我可是花了钱的。”
“那你不能换个人吗？”
“没钱了。”
“钱呢？”
“给你姐了。”
“退单啊。”
“要退单得她醒过来。”
“那叫醒她啊。”
“她醒了我就得睡了，我可是花了钱的。”
“……”
不知道为什么，顾唯诚觉得自己能接受女孩这么离谱的说法，而且还能跟她对话下去，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段对话都像是两个神经病患者在交流病情。
‘我别是脑袋出问题了吧？’短短五分钟不到的时间，听到看到那么多诡异的事情，他不得不对自己的精神健康产生怀疑。
他长出了口气，给自己定了定神，“那您这租了多久啊？”
“不长，也就半年。”
“那还行，搁哪儿开的业务啊，贵吗？能介绍我认识一下吗？”
“拿命充的，还考虑吗？”
“那没事了。”
“我说，刚才你不是还很担心你姐，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吗？”女孩指了指他身后的雪地，上面还有他在地上扑棱的痕迹，“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顾唯诚羞涩地搓了下手，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一开始确实是担心你让人给拐了绑了啥的，现在看到你好好地站在这儿，我就安心了。没事儿，不就是精神分裂嘛，咱们回家慢慢治。”
“我跟你说了那么多你竟然以为我是精神分裂！？我真不是你姐。”
“就目前这个情况来看，要么是你精神分裂，要么是我精神分裂，咱俩总得病一个！”
“我没病！再说你刚才不也说我外表变化很大吗？我脑袋有问题还能影响体表吗？”
“那谁知道你是不是戴了美瞳假染了发啊？”
“可我现在能说话了啊！”
“兴许是病好了呢，当初这病来得就很突然。”
“那我不是还变小了吗？”
“你本来也不大啊，各种地方都是。”
“你说的这些话你姐可是都能记得的。”
对话戛然而止，两个人站在雪中，沉默地对视着。
这次是女孩先开了口，“我知道，这种事情突然发生在周边，换谁都很难接受的了的。这样，我亲身证明给你看，我可不是神经病。”
女孩后退了两步，朝他微微躬身行礼，“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池江敛。”
顾唯诚瞪大了双眼，就在女孩说完这句话后，马路上的汽车突然停下，流水静止了，漫天的风雪也静止了。
时间停止了。
“欢迎来到遂愿公司。”
女孩朝他眨了眨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