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宁宁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呆坐着,朦胧着眼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头发散乱着,因为睡觉翻身的缘故,看着就像炸毛了一样;一身松垮的睡衣被自己穿得歪七扭八,该遮的地方一点也没遮住。整个人看着就跟废宅一样。
摸过手机又看了眼时间,七点钟,还行,洗漱化个妆也就差不多了。
忙忙碌碌了好一阵,她终于收拾好准备出门。关卧室门的一刹那,她瞟见梳妆台上放着的绳结,犹豫了一秒左右的时间,她还是走了过去,将它拿起来,放进了自己外套的内口袋里。
这个绳结是三年前顾唯诚送给她的七夕礼物,紧接着他们就分了手。
今天出门还是稍微晚了一些,结果高架上遇到了早高峰,堵得有些严重。卫宁宁坐在驾驶位上,有些无聊地望向远处的风景。
远方是排排座落得整整齐齐的房屋,房屋背后隆立绵延着的是长串青翠山丘,山上暗黄色的寺庙隐约可见,那里是她和顾唯诚初次见面的地方。
17岁的秋天,天空澄澈而宁和,卫宁宁和母亲坐在车的后座上,少女正窝在母亲的怀里,浅浅地睡着了。母亲也轻轻地抱住了自己的女儿,试图从她的身上汲取力量,来帮助自己度过这道隘口。
父亲的病始终没能治好,也终究没能撑过这个夏天。并不隆重的葬礼结束后,因为担心她们母女俩的生活,以及想缓释她们亲人逝去的伤痛,小姨就将她们接来了这座城市。
17岁是个微妙的年龄,走向成熟的同时又摆脱不了幼稚,父亲的离去一直梗在卫宁宁的心中,无论如何也无法排解。
小姨就提议带她们来寺庙这里转转,可以为父亲祈祷一下。
卫宁宁一开始是不愿意的,但她看着自己母亲眉间隐约的哀愁,也只能点头同意。
等她真的走到佛像前,跪在蒲座上,学着自己母亲双手合十为父亲祈祷时,她才忽然领悟了一件事情。拜佛的人或许也不是真的因为信佛,也不一定非有什么愿要许,或许这只是一个寄托,聊以慰藉罢了。就像葬礼那些繁复的步骤一样,不是因为逝者的需要,那些仪式更多用以承载生者的哀思,排解他们无处安放的伤痛。
她突然觉得一直压抑的心情莫名缓释了很多,转过头看向母亲,发觉她跟自己一样,连日来紧锁的眉头此刻终于舒展了几分。
“我去外面看看。”她微笑着跟母亲说道。
出了大殿,少女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变轻了许多,连下台阶的脚步都快了几分。她一路小跑着来到寮台,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于是她便走到栏杆边,冲着山涧大喊起来。
连喊完三声后,她终于感到身上再无一点点的压抑,连日来那闷在胸口的最后一口气终于排出。
她笑着转过头,看见陌生的男孩站在她身后,缄默地看着她。
卫宁宁的脸一下就红了,她的眼睛慌乱着看向别的地方,想要赶紧从这里逃走,然而整个人又想被定身了一样,站在那儿支支吾吾的,一步也没走动。
男孩也察觉到她的羞涩,于是不再看她,径直走到栏杆边,像她刚才一样,大喊了三声,随后转过身,面无表情地走了。
经过身旁的时候,卫宁宁看到他的脸颊已经泛了红色,显然内心的情绪跟他表露出来的完全不一样。
等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女孩在原地兀地笑了出来;又回想起刚才自己那副尴尬的傻样子,赶紧收起笑声,也急匆匆地逃走了。
这就是卫宁宁与顾唯诚的初次见面,即使不曾互通姓名,她却依旧对他影响深刻,以至哪怕是隔了大半年才再相见,卫宁宁还是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了他。
那是九月份,天气还比较燥热,作为大一新生,她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班主任通知里的那个教室。第一次见新同学,她也不免有些紧张,所以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有些犹豫要不要直接进去。
“你不进去吗?”男生问道。
卫宁宁被吓了一跳,羞怒着转过身,想要看看是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的身后,然后便看到了那张领她印象深刻的脸。
“是你?”女孩惊讶中带着一点小小的喜悦,为自己能在新地方看到熟悉的人而感到喜悦。
“你是?”然而男孩却露出迷茫地表情,显然对她毫无印象了。
“啊,没事了没事了。”女孩微笑着摇摇头,快步蹿进教室,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便假装看窗外的风景。
‘我可不想开学第一天被当作奇怪的人。’她小声嘀咕着。
“你好。”有人在旁边坐了下来,声音有一点耳熟。
卫宁宁磨过脑袋,看到他坐在最外边的座位上,对她点了下头,脸上带着生涩的笑容。
她也礼貌地点点头,“你好。”随即又扭过头,不再和他对视。
上午的阳光正好,斜斜地洒在桌上,迸出一片璀璨,男孩和女孩就这样隔着两个座位,有了第一次对话。
也是那天开始她才知道,他的名字叫顾唯诚。当然,也只是知道名字罢了。除开军训、新生破冰这些活动,大家也就是点头之交罢了。
实际熟悉要等到大一暑假的时候了,因为是本地学生,为了快些修满学分,所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报名了学校组织的社会实践活动。
活动只有七天,不过因为需要花很多时间一起行动,所以彼此也很快熟络起来。活动的内容无外乎是去某纪念馆参观、学习、劳动、写报告这几样,顾唯诚依旧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参加活动的实质大家都心知肚明,其实就是走个流程,混点学分,没人真的对活动的内容感兴趣。
然而活动的最后一天,当大家准备结束这次实践的时候,卫宁宁却看到他一个人折了回去,跟负责人说了些什么,最后将一样东西塞到他手里,才挥挥手离开。
后来有天他们聊天的时候,卫宁宁随口提到这件事,顾唯诚告诉他,那是他那几天抽空帮那个纪念馆做的宣传视频。
他说,他其实对这些东西也不感兴趣,不过纪念馆里的那些事他觉得应该让更多的人知道。再加上又花不了多少时间,索性就帮他们做个视频试试。
说到这里,男孩有些羞涩地笑了笑。
那之后卫宁宁去翻了那个纪念馆的微博,也找到了顾唯诚做的那个视频,视频的内容跟精致搭不上边,播放量只有几千,不过还是让她很是动容,内心有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碰到了。
具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卫宁宁自己也说不清楚。不过他平日的沉默寡言,活动时的据理力争,以及聊天时的随和细腻,都让她觉得和自己的父亲如出一辙。‘不知不觉间就喜欢上了吧。’
初次告白是以被拒告终的,那天晚上他措辞了很久,最后还是只说了“抱歉”俩字。
卫宁宁倒也没感觉自己多受伤,左右不过是一份憧憬没有得到理想的回应,反倒是顾唯诚小心翼翼,一副哪里对不起她的歉疚样。
再次告白是在大三的寒假了,那天她和母亲回老家祭拜父亲,离开的时候却在墓地意外地与他相遇了。
看着碑上照片里与他有些相似的两个人,她才意识到了什么。相似的命运让她的心里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她的眼泪瞬间就脱眶而出。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正搂着他不放手,男孩高举着自己的双手,冲着她的身后勉强笑着。她回过身,对着自己的是又羞又恼的母亲。
虽然那天被母亲扯着脑袋训了很久,然而一想起自己当时那犹如脑袋缺氧一样的行为,直到现在她也会忍不住笑起来。
‘看来我是真的很喜欢他了。’卫宁宁这样对自己说道。
于是整个寒假,她都在发动自己的追求攻势,她那火一样的热情终于冲得顾唯诚招架不住,答应了她的追求。
不过因为临近大四,事情很多,所以两个人相处也谈不上什么你侬我侬。除了少数专门的约会,大部分待在一起的时间都跟学业、实训、工作有关。不过她也不在意,反而觉得这样更有生活气息。
然而好景不长,那年的七夕节,顾唯诚在送了他一个绳结后,提出了分手。
“抱歉,我不喜欢你了。”他这样歉然地说道。任凭她再三追问,顾唯诚还是这个说法。
本着对彼此的尊重,卫宁宁接受了他的理由,跟他分了手。然而卫宁宁怎么可能接受这种说法呢,她明明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一半了。
她用她所能想到的一切方法去调查,去询问,希望能找到顾唯诚离去的原因;同时,她也希望有天他能回来找她。
可惜至今她也没能找到原因,顾唯诚也没再联系过她。
……
脑海中揣着这些过往乱七八糟的回忆,卫宁宁终于赶到了公司。
刚出停车场,她就看到了那个让她朝思暮想的身影。
“唯诚!”她惊喜地喊道,同时朝他那边快步走去。
随后他看到男人的身体似乎颤了一下,然后才回过头来。发觉自己真的没有听错以后,他的脸上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久不见。”
“好久不……”她的脚步瞬间停下,笑容也僵在脸上。
她看到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从他的身后走出,很自然地挽起了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