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萨塔先生,鄙人还是有一事不解。”
望着自酒液上所反射出的忧郁面孔,皮萨罗男爵愁眉苦脸地闭上了那布满血丝的双目,将这绯红的酒水一饮而尽;随后又带着满身的酒气,试探性地提了一嘴:
“您当时为何不先来寻求我们的帮助,我身为领主,至少还是能号召村民们出一份力的。”
站在对面的萨塔抿了口酒水,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一句;仿佛前天晚上那场突如其来的袭击,只是一场虚无飘渺的噩梦罢了:“只是不忍见村民们徒增无意义的伤亡罢了。”
“您的善意我自然是能理解,但也请诸位能为我们着想下。”
放下了高脚杯的男爵顿了顿,随即又从女仆手中接过一大杯啤酒细细品了起来:“我们这些传统的乡下人,实在是经不住更大的刺|激了。”
借着那高高抬起的啤酒杯,皮萨罗巧妙地遮盖着自己的神情,似是不愿叫萨塔看出他任何的神情来:“想让乡民们不嚼舌头,我这个领主也是很难做的。”
而相较之下,萨塔的表情则更加极端:昨日彻夜未眠的小法师铁青着脸,除了那双遍布着细密血丝的倦眼外,比起那些粗犷的金属魔偶都要再僵硬上几分。
似乎是那次意料之外的精神攻击余威未散。自那晚从地下墓室脱身后,萨塔的神情就一直保持着这副古怪姿态;甚至还异常罕见的同蕾希姐分床睡,理由是不想打扰她休息。
但蕾希知道他当晚肯定是没有睡好:能让一个作息时间死板到雷打不动的法师,在清晨三点就爬下行军床,先不去完成记忆法术的早课,而是背着她补妆。
如此令人生疑的古怪举动还有许多。用妆容掩盖了黑眼圈的他,甚至又将自己之前的承诺抛诸脑后,没有和战友们进行任何协商,就自说自话地勒令他们按自己的命令行动。
如此蛮横不讲理的行径,自然是引发了战友们的不满:阿露丝可一直是很信任他的,哪怕是昨晚将自己的男友带入了险境,阿露丝可都没有去责怪过他。
相反她在自己苏醒过来后,反而是第一时间跑来耐心地安抚小夫妻两人,生怕他们俩吵架。温柔贴心的大姐姐还不忘站在他的角度,为他的行为向蕾希分析其合理性。
而就这么个一直很照顾他的贴心大姐姐,却依然是劝不动固执的萨塔;最后只能是幽幽地长叹几声,回到同样无奈的雷明顿身旁,让自觉丢人现眼的蕾希愈发地恼怒起来。
就连平日里总会帮他打圆场的欧仁、凯特,这次也是旗帜鲜明地站在了他的对面:严厉要求火冒三丈的蕾希按照霜雪定下的纪律,惩戒下这个目无纪律的家伙。
在用手摁着他脑袋,强硬地要他向战友们道歉无果后,积蓄已久的火山终于还是爆发了:蕾希直接是当着众佣兵的面,让小贝拉将他按在自己大腿上,由自己实行家法。
虽说逐风者有纪律,不能对像在军队里那样肆意对队员进行侮辱、体罚,顶多也就是拉去体能训练。于是乎佣兵们第一反应就是上去劝和,别把孩子给打坏了。
可小两口自己约定的‘家法’里可没有这项规定,该管教的时候还是要好好打一顿才行。
而萨塔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给了台阶依然还不肯下来;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死扛着,任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也不认错。
最后边哭边打的蕾希自己都打累了。结果趁着她停手的时候,屁|股被打开了花的萨塔又突然潜入了幽影界之中,当着众人的面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没到半个小时的时间,满脸懵逼搜寻着他踪迹的佣兵们就接到了男爵公馆的投诉:说是萨塔闯进颜料工厂内部,莫名其妙试图阻止工人工作,甚至试图以武力威胁工人们。
等佣兵们火急火燎地赶到工厂的时候,萨塔却又如同之前一样,连声招呼也不打,直接遁入进幽影界之中消失不见了踪影。而紧随其后的,便是那些村民们所发来的投诉。
以至于到了最后,不堪其扰的村民们一见着佣兵,就如同看见过境的鼠群那般厌恶;不是害怕地带着孩子跑回家中紧缩房门,就是怒目圆睁地注视着,将他们‘礼送出境’。
而这一闹剧的始作俑者,总是会在接到消息的佣兵们赶到之前,便再次消失不见,就如同猫鼠游戏一般将他们耍得团团转。
最后佣兵们实在是恼了,索性就撂挑子不管放任他搞事去了,扎堆回营地休息去了。在路上就连阿露丝也忍不住皱起眉头,自告奋勇地要帮着蕾希好好管教熊孩子。
结果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他们在营地里摩拳擦掌等了半天,萨塔居然一整天都没有再露过面。甚至当蕾希第二天起床时,他行军床上的被褥依然是叠地整整齐齐,不曾动过。
开始害怕他出事的佣兵们直到今天下午,才从米尔纳修士处得到了好消息:傍晚男爵公馆的晚宴照常举行,并且失踪了一整天的法师帕氏已经恭候多时。
而众人一到现场,余火未消的爱人更是在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藏匿于人群中的小法师。
萨塔脸上的妆容被彻底卸除,平时能在化妆上折腾两个小时的他,此时都懒得去遮掩那愈发浓重的黑眼圈。时不时还会美美地抿上两口酒液,站定在男爵的面前,不知是在同他轻声探讨着什么话题。
甚至男爵都微微动了两下手,指提醒他有人到访;闻言而动的萨塔,也只是微微偏了下脑袋,对着脸上阴云密布的爱人淡然一笑,又自顾自带着男爵回到之前的话题上去了。
在他视野里摩拳擦掌了半天,考虑到这里外人太多,蕾希最后还是没有当场发作:只是在冷冰冰地剜了他一眼后,径自牵着小贝拉的手转身离他远远的,准备步入冷战环节。
紧张地目送着佣兵们齐聚到餐桌旁,心有余悸的男爵才算是长舒了一口气:他倒是不怎么在乎佣兵间的矛盾,只要他们这群人不要在自己的宅邸里,当场大打出手即可。
何况令这位东道主最为头疼的,其实还是自己眼前的这个小豆丁法师;如果不是他上午在自己的颜料工厂里大闹了一番的缘故,自己现在也没必要如此纠结了:
“还有帕加尼斯莫先生,虽然我这样会很无礼。但您真的不打算再为我详细解释下,您在今天为工厂带来困扰的原因吗?”
小法师的眼神却是那么飘忽不定,似乎是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周围,那些嗡嗡作响的恼人飞蚊上,对皮萨罗男爵的提问不以为意:
“我已经很直白的告诉过您了,工厂周边是易于藏污纳垢的场所,可能会成为滋生瘟疫。我只是免费用魔法帮忙工厂进行大扫除而已,工人和经理应该告诉过您了吧?”
“工厂是人的工厂,在运转当中产生些废料脏污不是正常现象?”男爵的腔调不自觉抬高了几度,甚至将鼻孔也有意翘起:“至于这瘟疫,则更是无稽之谈了!”
萨塔这莫名其妙的解释,自然是无法被男爵所理解的:你又不是研究这些专业出身的炼金术师,只是一个小小的战斗法师而已,能知道些什么?
神情复杂地剜了眼手捧着清水,正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发呆的米尔纳修士;又回头瞥了一眼这个双腿微微颤抖,时不时还低下头去,呲牙咧嘴地伸手轻抚自己臀部的法师。
皮萨罗男爵的第一反应,就怀疑他们是在合伙上演一出木偶戏:让这个矮子法师当吓唬人的丑角,再由其他人从中调停这种惯用套路。
正当他眯着眼睛思量对策之际,突然只觉得双眼一刺:一抹青金色的光丝自萨塔的指尖骤然炸起,他还没来及眨眼,一只足有米粒大的完整蚊尸便缓缓坠入萨塔的手心。
这还需要假设吗?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德斯坦先生果然没看错!
‘果然……无非就是找个由头,想在走之前从我身上再捞点什么好处罢了。现在连演都不想演了吗?’
被平白无故地暗示‘勒索’着,颇具微词的男爵阁下虽然心中无比窝火,但又立即恢复了镇定,开始认真地盘算着如何先将其安抚下来,避免他抢先发难。
“抱歉,一提到工厂就忍不住失态了,请原谅我的过激言语冒犯了一位热心的绅士。我想还是别让这粗陋的金铁味扰乱了酒兴,艾萨塔先生您看如何?”
“不打紧的男爵阁下,我们只是在就事论事而已。何况辩论环节里难免会沾上些火药味~您无需向我致歉。”
“您的风度令我深感惭愧。”
见他丢掉了手中的蚊虫,皮萨罗男爵也就重新摆上了那幅忧心忡忡的面孔,一边招呼着女仆斟酒,一边轻声试探着:“不知先生对于魔族部队的入侵有何看法?”
萨塔的神情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又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微笑着再度回答道:“这倒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情。我观贵村村民之团结,聚落防御之严密,想必领主大人肯定是下了不少的心血~”
男爵则是笑眯眯地取下了萨塔的空酒杯,将新斟满的美酒交于他手,谦虚地摇头回应着:“小村民兵守卫有余,阵战不足。我这后人没能带领乡党上阵厮杀,反倒是辜负了帝国与先祖的期许。”
“但这些来犯之敌已被尽数诛灭,皮萨罗阁下对于帝国而言,已然是有功之臣。”
“不敢当,若是没有贵团与修士会鼎力相助。”皮萨罗男爵轻轻用酒杯敲了两下自己的心口,轻挑着眉毛感慨道:“我在这深墙高屋当中,恐怕也是睡不安稳呐~”
萨塔眨巴了下眼睛,春光满面地高举着酒杯同男爵用力一碰,不小心将酒水碰洒在了两人的手上:
“您实在是过谦了!若是没有阁下替我等从中调停,我们这些武夫外乡人,恐怕还要乡民产生更多的磨擦呢~感谢您对于我们工作的支持,请允许我敬您一杯!”
“能为帝国分忧,这是我们这些黑卫团员的荣幸才对~”
伴随着清脆的酒杯碰撞声再度响起,心怀鬼胎的两人举杯一饮而尽,随即又异口同声地开怀大笑了起来,为这场沉闷的酒会带来了些许的生机。
不胜酒力的二人,各自的脸色也是逐渐红润了起来,说不定再有几杯美酒下肚,便要当场醉去。但本场酒会也才过去了不到一个小时,正处于尽兴之际,怎能就此草草收场?
似乎是为了完成前天那场未竟的送别宴席,皮萨罗男爵又再次提高了宴会的标准,务必要让这些难缠的客人挑不出任何的毛病来。
以至于过了一个小时,厨师与男仆才刚撤下甜菜汤;都来不及上各式馅饼,就得汗流浃背的提前上正菜,为客人们分割男爵精心准备的烤乳猪,顺带取更多的肉冻与面包来。
伴随着浓郁的烤肉香气沁入大厅里的每一个角落,但不同与垂涎欲滴的食客们:见宴会的重头戏到来,萨塔两人反倒是心照不宣地举起了各自的酒杯,缓缓展开了新的表演。
“艾萨塔先生?”
“男爵阁下您请讲。”
皮萨罗男爵倒也没有急着开口,而是不动声色地取下萨塔手中将要见底的酒杯,与自己那杯刚斟满的美酒,温和地完成了转换:
“虽说伦纳德教长为人良善,未有与我等凡俗争利之心。但我思来想去,贵团还是需要这份功劳打响名气的;我独享这一战果着实不妥,还是共享为好。”
“男爵阁下还是客气了,相较于名声而言,我部佣兵更加注重任务的圆满完成。”
“贵部为我们解决了这么多的麻烦,按照我们北方人的传统,谢礼是必不可少的,也请就不要再推辞了。”
萨塔眉头一皱,眉宇间显得有些纠结:“这恐怕不大好吧?事务所是同佣兵工会签过赏励条款的;您和乡民们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毕竟这里面可有你们的一半功劳呢。”
沉默了一瞬,皮萨罗男爵的嘴角也挤出了一丝安详笑容,如释重负般;再次举起自己手中的酒杯,向着萨塔致敬:
“那至少作为半个家乡人,也请带些家乡的土特产回去吧~我会派人去准备的,就不要再推辞了。来!敬我们的友谊!”
“敬我们的友谊!”
ps:黒卫团,即黑星卫骑团。前身是同盟战争时期,由各地爱族人士自发组织起的民兵组织‘自爱护族会’,在同盟正式改组为帝国后,各类自爱会由民间组织正式改编为受帝国承认的合法互助组织,但大多在同盟战争结束后因经济问题自行解散。
由北方军事贵族后代为主要加盟者的黒卫团,是自爱会组织为数不多的残存;在经历过一系列的严格改编后,现今参与黑卫团成员,大多为地方小(及没落)贵族后代、村社富农、小商人、手工厂主及部分工人、边疆市镇居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