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还能停留在记忆当中的最后印象,不出意外便是那道直冲天际的猩红光柱了。
虽然在普通人眼中:这可能就是云端之上,哪位不知名的乡祀旧神的亲赐神迹;或干脆就是那些神官、牧者们为了传播信仰,所施请下来的宣教仪式而已。
但对于如今蜷缩在病榻上的、这位年轻且博识多闻的自由施法者而言,这反倒是成了梦魇的开端!
那是一道充满了无比磅礴的奇特气息,本是不该存在于这物质界当中的、一种极其难以理解的存在。
光是瞟上一眼那道疑似远在千里之外的辉光,萨塔就觉得自己的识海中,仿佛被当场塞进了一大捆增幅过后的炼金炸药,毫不留情地摧毁了他所加持着的所有心灵防护措施。
不幸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给击溃了精神的少年,在即将昏迷过去的刹那,还不忘对身旁的战友发出最后的告诫:‘小心,不要去看那道光柱!’
“嘘!安静些。”
但出乎他意料的说,少年仿佛陷入到了一间极其宁静的隔音静室当中;除开那根本来不及喊出的警告声回荡在耳旁外,似乎他的耳边又传来了一股熟悉的叹息声。
那女人的告诫声显得有些急躁,但夹杂在其中的关心及欣喜意味却又呼之欲出。不过似乎是有许多厚实的纱布阻隔着的缘故,耳道残存着轻微蜂鸣的少年,还是不大能分析出这声音的主人来。
‘你能听见我说话?’
“怎么可能听不见?”那女人笑道,“而且你的说话声音还是太大了,请麻烦您放轻一点~”
少年愣住了,当即就想着出声反驳,却不料识海当中竟然是无端泛起一阵恶寒来:‘可我是在心里喊的啊,那句话没发出声来……你是谁?!怎么可能入侵到识海里来的!’
“额,法师先生。我听不懂您的专业术语,但您确实是在大声喧哗来着。”女人的话语顿时有些迟疑,但哪怕萨塔如今眼前一片漆黑,他还是能感受到一股尖锐的视线戳在了自己身上:“您或许是太紧张了吧?”
女人的话语似乎提醒了他,受到惊吓的少年连忙将意识潜入到识海当中:实际上他身体的这番行动,就已经是证明了女人的正确性;更何况识海壁障依然完好无损,并没有任何被外部力量污染、侵入的痕迹。
‘阿哈……不好意思哈……’
如果剥开这些层层叠叠着的纱布,或许就能够得到一颗透着粉红色的水煮蛋来。少年显然是意识到了自己那过分激动的情绪,忙不迭地挣扎着想坐直身体来,朝着身侧的女士致歉。
“没事的,您只要不要吵醒房间里的其他病人即可。他们和您一样,都是在前天下夜才送来医治的呢。”
体贴的女士并没有为此感到气愤,反倒是轻掩着犹如弦月上行般的红润嘴角,温柔地将手掌搭在了他头颅的两侧:“我来为您清洗患处,换药时会有一点痛,请您坚持一下好吗。”
‘您请便。’
礼貌地回应了女士的请求过后,少年便悠悠地放松了身体:一边聆听着身旁的女士拨弄着医疗器具时,同珐琅盘碰撞时所发出的清脆声响;一边努力地感受着无力的面部肌肉,细细解读着那于话中潜藏着的含义。
‘看起来我是被人送到医院里来了。照这样看的话,大姐头应该是没出什么事情;最坏也顶多是和我一样躺在病床上昏迷着。’
从女士的话中能够判断的:自己从昏厥到苏醒的这段时间里,现实世界实际已经过去了保底两天的时间。这个时间倒也不是不能接受,算是处在一个比较平均的范畴当中了。
而身下质感柔软的鹅绒软垫,更是直接排除了他在野战医院接受医治的可能性。
思考间,覆在鼻前的一层薄纱布便被女士轻柔掀开,逸散着圣水味的新鲜空气瞬间涌入了少年的鼻腔当中,不由得促使他用力多吸了两口。
‘嗯,圣水汽里没有任何的烟焦味。那么现在不是处在白天,就是在高享病房或是重症病房里了。’
新乡医院的吝啬程度,萨塔可是亲身体会过的。除开那些抢救重伤员的重症病房、以及专为阔佬服务的高享病房外,在能不用魔石灯照明的地方坚决不用昂贵的人造魔石,一律采用廉价的煤油灯来提供光线。
虽然相信自家姐姐绝不会吝啬这么点钱,但这位护士小姐可都请自己在病房里压低说话声音了;萨塔默默感受着脸上一点点解除的束缚感,不由得思考起来另一种情况来:
‘难不成是这道光柱造成了目击者群体性的昏厥,直接是把医院的接收能力过载到超负荷状态了?’
这种状况倒也不是没可能,毕竟自己这么一个精神能力远超普通人的法师;都无法在这道光柱面前支撑片刻,就更别提那些根本负担不起心灵防护、且完全没有这种概念的市井乡民了。
在视线被那道光柱照射到、大脑同识海中|共同涌入大量杂讯的那一瞬,萨塔体内的魔力旋即步入了失控状态,犹如被滔天巨浪所吞没的可怜人一般,在魔力震荡当中迅速失掉了最后的意识。
‘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麻烦就大了啊……’
毕竟所有生物的体内都贮藏着魔力,只不过存在能否自由操控运用其的区别而已。如果这道光柱能够直接破坏生物体内的魔力循环,那岂不是所有目击者都会陷入同自己一样的境地当中去?
伴随着眼部两侧所传来的痛感,萨塔不敢继续想下去;只得是克制着自己做了几次深呼吸,期望着能尽快将自己的状态恢复到完满,跑去找家人们查看他们的健康情况。
“啊!您眼皮上的血痂有些多了,我拿金霉水剂给你清洗下。”
女士连忙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身去身旁的小推车上寻找着洗剂。而萨塔也总算是了解了自己双目上的粘腻感和沉重感,究竟是因为什么产生的了,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只是留了些血泪,看来这道光柱也并不能造成多少物理上的伤害嘛。’
在眼睛突然目睹到了强效的过度魔力反应时,泪腺受到剧烈刺|激后流出血泪的情况,在动不动就需要加大魔力输出功率的法师群体当中相当常见。萨塔经常使用的魔力视界,也正是为了解决这一困扰而诞生的。
‘确实是很幸运呢,您只是流了血泪而已,别的倒是没有任何伤势。’
女士那有如暖阳般的慵懒声线缓缓传来,长镊上蘸满了金黄清液的棉球亦随之搭上了少年的眼皮;只一刷,那些混浊暗红的鲜血结晶便迅速溶解,如坠沙般簌簌落至装载着旧纱布的珐琅盘当中。
“护士小姐,我能睁眼了吗?”
‘现在还不能哦。医生说了,您需要在上完药后再躺着好好休息一会儿;等二十分钟药膏凝固后,您才能睁开双眼,还请您理解呢。’
既然如此,萨塔也就没有强求什么;默默地感受着厚重的药膏涂抹在眼皮上后,那股焕然一新的清凉感,静静地等待着自己换好药后的最后二十分钟:
“对了护士小姐,您不是说会有痛感嘛?我怎么没有感觉得到,会不会是伤口已经愈合了?”
‘抱歉我倒是没能看出来。’
女士端详着少年那张紧闭着眉眼的俏脸迟疑了片刻,随后摇着头向着他耐心地解释着:‘医生说了,伤势在度过危险期后,仍会有复发的倾向。您刚才做噩梦时的那样,可能就是因为疼痛变化而暂时产生的错觉。’
“唔,明白了~我会谨遵医嘱的。也辛苦您为我忙前忙后。”
‘不客气~这是我们应做的。’
女士捂着轻笑两声,随即从托盘当中夹出一条一尘不染的新纱布来,小心翼翼地铺在那双涂满膏泥的眼皮上,对他做着最后叮嘱:
‘二十分钟的观察期结束后,您就可以下床出院了;我已经把您需要服用的调养药物放在床头柜上了,请记得按照单据及时服用……’
女士的语速很快,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出院前后的嘱咐,听得少年有些犯困——或许是药效上来了,毕竟是神经相当丰富的脸部受了伤,药物里的麻醉成分还是需要些的。
“嗯嗯。”
少年也就在应付完后缓缓打了个哈欠,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即将再度陷入到沉沉的香甜梦乡当中。
‘视线所及着的,不一定为实;耳内所流入的,不一定为虚。您若是得了难解的见闻,切忌将事事都从了心意。’
“你说什么?能再重复一遍吗?”
“什么再重复一遍?你咋一醒来就说傻话?”
少年的问题被粗暴打断,神情不悦的恋人将手中的苹果一撅两半,不由分说地将自己咬过半口的那瓣塞进了少年的手中:“闭着眼干嘛?就这么不想看老娘?”
“姐?你怎么会在来这么快?”
感受着手中传来的带着爱人牙印的湿润感,眉目紧闭的少年突然愣住了。虽然一时间搞不懂这是个什么状况,但他也不好这么明着违背自己的誓言,毕竟这可是医生护士特意嘱咐过的呢:
“怎么可能啦,亲爱的姐~我一整天的时间里,可是足足分出来三千二百零一分钟给你,怎么可能会不想见你呢~”
“哼~明知道我数学学不好,还总说这种怪话。”
虽然嘴上还是不饶人,但蕾希还是饶有兴致地用食指卷弄着自己的红马尾,满面春光地咀嚼着快要溢出甜蜜来的苹果肉:“已经替你尝过了,没你这张嘴甜~要不要咱喂到你嘴里去?”
“这不太好吧~”萨塔顿时扭捏了起来,“这可是在病房里呢,被别人看了影响不好~再说了我这眼睛是刚换完药,粘到你脸上也不好。”
“啥药?你昨晚睡糊涂了是不是?”
看着少年那幅光洁如新的面庞,刚咽下含在嘴里的果肉渣,满头雾水的蕾希姐顿时是想到了什么:立刻露出来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来,将手中半截苹果放回床头柜后快步上前,直截了当地用自己的正义压制住了他。
“哦哟,胆子倒是大起来了嘛~大白天的就敢调戏你姐了,眼睛还装闭着不睁开,我家弟弟就这么喜欢玩这种小游戏吗?”
话音刚落,还能没反应过来的萨塔只觉得眼前一新:蕾希姐那副洋溢着暧昧笑容的粉嫩俏脸,顿时显露在他视野的最前方,含情脉脉地朝着他喷吐着似火般热情的恶魔低语:“看来今天我不主动是不行了嘛~”
“不是啊姐!我不是刚换完药嘛,你看我的眼皮!你看……欸?”
急于辩解着的少年迅速挣扎着,用自己那只侥幸逃脱了束缚的右手向眼睛指去,试图阻止这场误会。
但当自己的食指指尖触碰到了眼皮的那一瞬间,少年却是当场愣住了——在那指尖入手之处,只有一片保持着三十六摄氏度的肌肤润滑感,那刚刚被涂满了的药膏,似乎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怎么会……”
小法师完全不敢相信自家的感官,更是视爱人的百般挑逗为无物;几乎是用出了全身的力气挣扎着身子,将自己转向了床垫正对着大门的另一侧:
“那个护士呢?!那个刚替我上完药的护士呢!姐你没见到吗?”
“护士?”蕾希狐疑地瞟了眼虚掩着的大门方向,一时间陷入了沉思:“你说西尔维娅?我和她刚打水回来啊,她可能来过吧?”
西尔维娅便是那位霜雪的好朋友,逐风者的外聘医疗小组也是请她从中牵线搭桥,才从城里医院招徕了足够人手组建起来的。今天正好是轮到她在村里的医疗所里值班,蕾希刚才还在陪着她干活呢。
“姐你确定是西尔维娅姐嘛?那旁边的病人呢,旁边……”
团里在组建医疗组后,并没有为他们造一栋新房屋当诊所。反倒是将之前的办公楼腾了出来,请拜尔进行魔法改造后交由他们使用;故此这个由原本的档案室改造出来的房间,是并不能容纳两名病人居住的。
“弟你是做噩梦了吧?”
庞杂繁复的思维碎片完全扭结在了一起,苦于爱人的困惑目光却而无法解释清楚的少年,顿时陷入了思维宕机之中;整个人完全泄了气似的,只顾着语无伦次地对着桦木大门自言自语着:
“我!这可……可这?!霜雪呢?她没事吧?姐你们呢?你们看到了那道光柱没,你们有受伤嘛?!”
听着萨塔那近乎癫狂的自言自语后,不知所措蕾希的兴致顿时烟消云散。依照着本能迅速将他紧紧拥入了怀中,极尽温柔地轻抚着他的脊背,柔声安慰着这不知为何突然受惊的小兽:
“没事的,姐姐在呢哈~你说昨晚那道光柱对吧?我们这些人都没事的。也就是你们这些法师出现问题,突然就晕厥过去了;你不用担心阿雪的,她一整天活蹦乱跳地还担心你,一大早就骑马去外地采购药物去了,就别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了~”
蕾希说罢便扭过身去,重新从床头柜上的藤篮里挑了个状如爱心、色泽红润的井苹果来,用袖口随手擦了擦上面的水珠,满脸兴奋地递到了弟弟的嘴前:
“我小时候饿了也经常做梦,你估计是压力太大了才会做噩梦的。来,吃点苹果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