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握着手中由松木包裹着的黄铜听筒,小法师的脸色绷得发青;仿佛是有团乌云聚积在在脸上似的,额头上的青筋不时跳动两下,显得是十分难堪。
同样挤在办公室里的佣兵们也不说话,脸色不比他要好到哪里去。
一个个多是伸长脖子,挤眉弄眼着将双耳竖成精灵模样;好为了自己能够从那只小巧的听筒处偷听,尽快多地打听些情报来。
只不过黑山修造所出产的电话机,隔音效果十分出色。任凭佣兵再怎么聚精会神,那来自于千里之外的人声,他们依然是听不到分毫。
不过从摇电话的小法师脸上,佣兵们还是能分析出些许情报来的。
至少聊了两分钟左右,他那张严肃紧绷的脸蛋开始逐渐舒缓了下来。原讷讷回应对方的低沉应答声,此刻也显得轻快俏皮了不少,贴在桌角上的翘|臀也极不安分地跟着挪动了两下。
“是……是……是这样的。嗯哼~一点小问题,放心吧~”
似乎是等到了满意的答复,小家伙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他甚至还有闲心俯下身去,一边晃动着那双用脚趾夹着凉鞋胶绳的粉嫩小脚,一边用小指勾着那团乱麻似的电话线来,不停在空中打着转转。
这么看起来的话,似乎是这次意外事件的应对等级没有加重。
而事实情况,也大致是如佣兵们所想的那样。
“嗯嗯~这样的话我就清楚了。这么晚了还打扰您,实在是不好意思……哪里哪里,这是我们逐风者事务所应尽的职责~好的,那就不打扰少校长官您了……您放心,不会打扰到宪兵官长们的,嗯再见~”
面带喜色的小家伙用力一弹小指,那团黝黑的电话线顺势飞到了一旁,晃晃悠悠地在半空中来回飞舞着。
而他整个人更是没由来地向后一仰,像只肥橘猫似的,懒洋洋地侧躺在霜雪平时用来处理文件的办公长桌上;左手不慌不忙地向后一甩,随手将四天前刚装好的话筒稳稳当当地靠回了支架上去。
见他通完了电话,在场的佣兵们是匆匆拥了过来,迫切地想要知道最终的处理结果究竟如何。
“小萨,对面刚才怎么说?”这是凯特他们提的,对于这可能到来的战斗他们还是相当关心的。
“团长他们应该也知道了吧?今天他和大姐头带着绿组兄弟们去参加炮术考核,应该能联系到的。”
亚威苏托他们则更想知道团长几人的想法,那几头逃跑的狼人倒是并没有被放在眼里,他们更关心这件事所带来的声誉影响:毕竟七月份就又是一年一度的佣兵团综合考核了,还需要保持今年的评级不变,方便未来一年的招新呢。
其它则已不出任务没事干,又爱凑热闹的女眷们为代表;对萨塔一直跟他们吹嘘的新时代科技产品更感兴趣:“萨,这个电话究竟是怎么用的?能给我家里也摇个过去不?”
“萨塔、萨塔、萨塔……”
叽叽喳喳的各色问题,一下子就将原本鸦雀无声的办公室填了个满满当当。七嘴八舌的佣兵们各自的关注点也不尽相同,纵使萨塔这个小法师处理信息的效率在怎么快,也还是得分个先后顺序出来:
“停停停,一个个来!我又不会跑你们急个屁啊!”
而面对着平日里自己口中,那千好万好的‘好哥哥好姐姐’们;小家伙今天则是一反常态地,对着他们翻了个大白眼,非常不雅观地在桌面上晃着腿,开始整理自己要回答问题的顺序。
看来蕾希姐晚上带队出勤,没人管教了的小家伙立马就变得嚣张了起来。
“那咱就先说魔族的问题哈~目前这个问题还是很急迫的。”撑着脑袋的右手顺势抓了抓头发,萨塔接下去说道,“不过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那些逃跑了的魔族我们可以不用去管了。”
只是不用亲自上阵处理掉那些进犯的魔族,是不足以让小法师如此开心的。
毕竟对一位准备充分的施法者而言,只要得到那些流窜魔族的具体|位置;解决掉这剩下的十三只狼人,也不过就是活化猎杀者几十秒的事情。
甚至让萨塔通过血界效能,驱使一整只下级恶魔的军团来,在防区地界上一厘一厘地搜索过去也不是不行,只要霜雪大姐头能找地方给他报销费用就行。
最让他高兴的是:反倒是当时在翻查那些存留下来的录像,让大家帮着一起界定来犯魔族的具体数量之时;第一件就翻到了今天的留档录像,没有抽到那些不该在公共场合观看的特别内容,极其幸运。
逃过一劫的小家伙自然是开心个不行,所以在电话里对方所提出来的要求,也就非常爽快地就答应下来了:
“团长他们我也通过气了,这件事情就麻烦后勤部的席文少校帮衬,派驻地部队尽快处理掉就行了。”
根据头被反制法术抹除了心智的狼人,从其脑里提取出的记忆以及录像共同推断——剩下没被留作断后的狼人们是朝着东北方向,也就是刚好红枫村联通村外塔楼的小道横穿了过去,朝着后勤总仓防区的方位逃窜。
所幸这头倒霉蛋狼人是被族群战主指派去,在无防护的状态下用肉眼观摩核心阵法的运转,被萨塔预设的反制法术给种下了侵蚀种标;这才是侥幸救下了亚威的性命,也顺带着得到了魔族具体的入侵数量。
可以说全靠是幸运女士所赐下的恩典,才避免了不幸的发生。
当然高傲的小法师,自然是将全部功劳都归功于自己身上了;这点倒也不置可否,毕竟他如果当时没有布置那套永续法术,损失的可就不止那几块肋石矿和铜座了。
“反正这件事就让少校先生处理。我们只需要过段时间,帮他护送一批不好明着出手的货就行了~多亏是咱给村里搞了几台发电机来,不然咱们这电话可都摇不成了~行了,咱们来聊聊电话的问题。”
“长官,我们给出的价格未免也太贱了?这可是未经上报的私自调兵!要是行动传到了宪兵队那里,再被有心人通到议政会,这可……”
见长官在放下话筒后,只是面容平静地长舒了一口浊气。在桌旁站着的下士副官顿时是忍不住开了口,将手中的笔记本用力摔在桌面上,痛心不已地试图劝长官收回自己许下的承诺。
或者就干脆不要趟这滩浑水,放纵魔族潜入的全部责任,直接让那些玩忽职守的佣兵们自己去承担!
席文少校没抬头,只是手指默不作声地搭上来烟灰缸沿,随手夹起半截星火未熄的烟卷叼在口中;双眼随煤气火苗不停游移着,待到副官冷静下来了,方才缓缓吐出了一团烟云来。
“你觉得这次交易不合算?”
官长话音未落,心中早已是怨气横生的副官便迫不及待地提出异议,全然没了上下级间应有的严肃:
“我们就不应该替这些佣兵平事!你当时受董事会邀请接手克罗米分公司之时,董事们就只要求我司平稳运转、自负盈亏,替商社锚定大门萨区的这一战略位置及市场份额即可。”
“可这几年来督军明显是和格罗斯的人暧昧不清,甚至是在近都岛上有意倾向他人,叫南方佬拿了最大一块蛋糕去。执委已经是多次发函警告,要求我司减少对督军的接触,减少对卫戍部的路径依赖。可您……”
副官自觉语气有些过激,不自觉地抬起眸子望了官长一眼。见少校一言不发的抽着闷烟,只顾着凝视着眼前的煤气小灯,倒也没有制止他继续讲下去的意思;副官方才壮着胆子,蠕动了下喉头接着讲下去:
“可您多次无视执委会的指示,依然在同卫戍部的诸位将校牵扯不清,甚至将大量安防单子低价送给了逐风者佣兵团。总部已经是有流言传出您是在以权谋私,利用商社的资源准备改换到督军下属……”
副官的眼神一怔,最后还没得及说出口的‘叛徒’一词戛然而止;那双唇更是赫然失去了控制似的,在空气当中不停贴合开闭着,却连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所幸这样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太久——席文少校迅速调整好了呼吸,那双几要被怒火烧结了的墨色宝石,也顿时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看起来少校先生在情绪控制上,还是有着独到的心得的。
随手弹掉烟蒂,席文少校一边揉搓着被火星烫到的指节,一边放松那张因暴怒而骤然紧绷的面庞,将那道如刺剑般的阴冷目光重新收了回来。
“站着怪累的,坐吧。”
伸手指了指办公桌前的小会议桌椅,席文便径自拿起描金瓷壶,给两人各自倒上一杯温热的红茶来。
那副官见状也不敢提出什么异议,只得是坐上软椅,神情凝重地望着那热气升腾的琥珀色茶汤静候官长的责罚。
但席文可不会事事都如他所愿,用银夹夹起一块方糖放入副官杯中后,他才是悠悠开口反问了这个比他小了一纪的年轻人一句:
“那么你是怎么看的呢?和总部一样,也觉得我是个有异心的叛徒?”
“属下不敢。”
“这倒没什么要紧的,把心里话放开了说就行。”席文轻抿一口茶汤,“我不是那些人。”
“属下……属下觉得,经理您的举动太过,太过紊乱,我可能见识太浅,实在是看不出这些事项的必需性……”
“确实。”席文放下瓷杯,突然对着副官露出一抹欣慰的浅笑:“你的确是和总部那些尸位素餐的蛀虫一样蠢,完全分不清缓急轻重。所幸你还知道自己蠢,这点我是比较欣赏的。”
副官顿时是涨红了脸,明知道对方这是在骂自己,可自己却又不能做出任何的反驳来,只能任由对方继续讲下去。
“当年把我从审计署挖过来前,我就已经和董事们谈过条件;我只承包一个独立的商社,只对董事会对接且自负盈亏。他们答应了,我这才挂了尉衔带队到黑山来。你要知道,当时黑山还不是伊萨卡的所有物。”
顺势点了点头,对着这个两鬓发白的官长之前的经历,他还是有所耳闻的。甚至于通过父亲的关系,自己明白眼前这个身材发福,不论对谁都是一副和蔼谦逊模样的少校先生,绝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席文·德·克拉克不是眼前之人的真名。
哪怕是作为他曾经相当要好的大学同学兼舍友,在谈及这一问题上,就算是自己的生身父亲,也从未跟自己透露过半点情报——永远是避而不谈,仿佛他的真名实姓是个极其重大的秘密似的。
但能挂上帝国勋贵的专有缀名,并在号称用滤粉细筛过滤出世界英杰的帝国庶务院审计署工作多年;能从繁如星海的帝国文僚当中,以如此年岁熬到审计署的下属司长,也就不大可能是个默默无名的普通人。
至少席文少校在审计署工作期间,他肯定是因为功绩而受封过议爵以上的任何一个正式爵位的。
而根据父亲的说法:眼前这位毫无军人气质,年仅不到五十岁的少校先生,曾在某位尊贵的大人物手下担任机要秘书,并成功辅佐其向着至高之位又登上了一级。
但不知道是出于何种事故,席文先生不仅没有陪同那位大人物一同升迁;甚至是在半年后,突然就自行卸任了秘书一职,重新回到了审计署当了一个工作清闲的计务司长。
而席文先生毫无征兆地从审计署提前辞职,又加入到豪斯商社,成为一名事事需要亲力亲为的地区经理。
但先生是如何加入商社的这一过程,在人事部的内部档案里居然没有一词一句的记载,仿佛就和他平时开的玩笑一般:‘自己就是跟块馅饼似的,直接是从天上掉了下来。’
不过就在今天,自己似乎是看到这块馅饼的真正馅料了……
席文先生的神情明显是带着些许的不屑,或许在他看来:那些执行委员不过就是一群没了骨头的软泥怪,只要在耳旁吹上一阵风来,就能驱使着他们恣意改变行动轨迹去,全然无视真正的行动大局。
只不过或许是他们的污蔑太过刺耳,以至于席文先生竟将身旁的副官当做了曾经一同共事的同僚,不由自主地讲起了,对他而言已是相当直白的讽刺长句来。
“黑山诸事务之繁复庞杂,远非端坐于办公密室之经院哲学爱好者所能理解。他们既无高尚之情操道德,亦无干练之技巧思绪;唯独是醉心于森大君所赐之研想心经,长于思行变换的妄动擅行;合心即动,从未睬理过普世万物之间的联系究竟能对事件演变产生何种程度的干扰。”
“额……经理,您是在说哲学?”很显然,听完了这一串长难句,副官那有些昏沉的脑子里是只记得了哲学这一个单词。
而席文只是抿着嘴唇轻哼一声,**两口红茶润润嗓子;尔后重新注视着副官的眼神里,反倒是多出了些许的怜悯与戏谑来:
“所幸你的父亲没有让你参加公务员考试,斯宾塞。以你的聪明才智,应当是在议会里做出一番成就,而不是屈尊在我这当一个枯燥的书记员。”
“这样吧,我斗胆问你个问题。”席文中尉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尝试换个身份来分析下我的举措。比如以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商贩身份,该怎么样在有着许多同行竞争的局面下,一步步做好自己的生意?”
“是的经理,我尝试一下。”
“很好。”席文在杯沿上点了点茶匙,“用白话来回答,要谨记你现在是个没多少文化的小商贩,拿出你应有的水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