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家伙并着左三指对冥河高举起誓过后,红三小队里原本骤然紧张的氛围,顿时就消散了不少。
冥河大誓对于施法者而言乃是最为庄重、亦是最高规格的誓约见证,不到万不得已关头,这些聪明人是绝不愿意如此自缚的。看起来他的确是吸取了足够的教训,叫大伙着实是松了口气,只不过阿露丝绑在他身上的麻绳依旧不会松就是了。
队伍行进的阵列倒是有所变动,或许是出于对他的信任:阿露丝从队末快步走到了他的身旁,同他在一条直线上平齐着,好歹叫小家伙能多出些活动空间来,但也就仅限于此了。
小家伙倒也收了性子,真的是认认真真地跟在队伍中间不再叽喳乱叫,一心一意地根据视界讯息为队伍指明前进方向。
但就算是有人指路,他们在地下水道里任然是来回折腾了有十来分钟左右。
不知当年承建的施工团体,是出于怎样的设计理由——这条不知道究竟在地底里深埋了多少岁月的脏污水道里,居然是没有任何可以彰显区位的方向标识,甚至连形制都大差不差!
佣兵从洞口一路走到现在,当真都是照着一个形状刻出来的;得亏是有使魔之躯探路,否则他们是真要把自己给转糊涂去了。
更加令他们感到困惑的,就是眼前这肉眼可见着宽敞起来的砖石通道——足以容纳两列四驾马车并驾齐驱的宽敞程度,这样的施工设计绝不可能是私人间的小打小闹,肯定是有着至少省督、公爵等级别往上的地方势力背书兴建的。
“啊?地方志记上都没有记载,萨塔你不会在开玩笑吧?”
捧着手持机关枪的欧仁连忙咋呼起来。连他这个乡下老师手底下的懒学生都知道,每年更新的各《地方志记》乃是和《帝国人口统计及审验报告》同样重要的东西,是国政会议对于各地方领主奖惩考核最为重要的两项指标。
其间内容上至领地内尊奉乐园至尊们所兴办的祭祀典仪,下至领主城堡内的墙皮砖石更替,统统需要由当地采邑主详实记录在档;且需要誊写副本赶在每年的大祭典节开幕前送呈至帝国纹章院保存,并携家属驻留皇都区,以便与皇室一道庆贺神之佳节彰显皇家威仪。
而一旦地方上输送档案不及时,或者是在抽查时与实际情况出现严重不符的错误;端坐在上都天命宫里的终身元老们,对于各地这些采邑贵族们可从不会心慈手软。
轻则是召其本人只身入院严加训斥,并在勒令其向皇家赈济厅缴一笔数额不菲的‘警示金’后,叫其在限定时间内发还重修,就算此事告结。
重则是当场质疑其不臣之心着令收监,待风险了结后再将特勤案情转交至内阁办公室,请时任首相加紧移呈内廷,等候“伟大考迪罗”的圣裁决断。或是直接接受内阁协作,调派皇家宪兵部队前往采邑领控制贰臣族属,并就地解除其武装力量。
这样庞大的、目测深埋在地下三十米高度的遗址群落,居然没有被记录在《地方志记》上,这样足以夺爵下狱的夸张消息放在摄政时代,恐怕哪些大字不识的老农都不会相信。
“可现在1713年都过去了一半,新皇继业都已经有三十七年了。又不是亲王摄政的年代,哪里还会有贵族真去在乎这些东西呀?”
就萨塔之前通过德比中尉及霜雪的私人关系,得以查阅到的新乡领资料来看:这些最晚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停更了的小册子上,对于城市地下这错综密布的石头蛛网,确实是没有一星半点的任何记录……不应该啊?
佣兵们小心翼翼地走过那道旷阔石廊之后,便是又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但萨塔能明显感知到:他们脚下所踩着的,是一片比石廊更加开阔的广场式地带,甚至隐约还有风从四周吹来。
“那我们还继续往里走吗?”
凯特的语气有些不安。要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封闭场景里活动,叫这位前猎兵感到很不自在;无法将视界内的诸多事物尽归眼底,便代表着在暗处仍可能有未探明者,而未知对猎兵们而言就象征着危险与死亡。
只见他从臂上拔出了根照明棒来对着枪托猛地一撞,然后便将这颗爆亮而出的星辰向着身前用力掷去,试图探明前方地界。
照明棒倒是不负所托: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圆弧后,便砸在了条石地板上扬起一阵脆响来,照亮了一片大约马车大小的区域……而后,它就这么在佣兵们的密切注视之下渐行渐远,在那咕噜打转时所发出的声响中彻底没去了形体。
目睹此情此景的佣兵们彼此面面相觑,但谁也没有第一个开口。
末了,在原地僵着有一分多钟的佣兵才终于是行动了起来:依旧是小家伙率先开口,手心里还不断往外渗出黏浆状的魔力流,以增幅耀光术的法术强度。
他说:“我来个大的,你们马上闭眼。”
就在佣兵们抓紧合眼瞬时,小家伙手中那团状如伪月的璀璨光团旋即炸裂开来:仅瞬间,那片在众人身前阴郁不散的无边黑幕便被彻底放逐开来,将这座地下世界的本貌明白展示在了他的面前。
由简朴条石所生长而成的广阔空间在他眼中一览无余,没有任何的立柱石栏,似是借着虔诚与学识同土地合而为一,简洁地不像是人间的居所;反倒是那穹顶上所描画的繁复画像一般,是通往神国乐土前的同人世间做最后告别的终点站台。
但或许人造之物终究是不是神之奇迹,难以逃脱着岁月的洗礼。萨塔能感受到,在长久的地质运动之下,这片一眼望去几无尽头的广场存在终究是出现了肉眼难见的倾斜沉降,地砖上也偶尔散步着稀疏可见的细小裂痕来。
一根失了光亮的照明棒,就这么卡在了二十米开外的一处裂隙里,被几块碎石渣卡住没能坠落下去。
萨塔抬起头来,眼神中多了几分惊诧,貌似是打算认真记录下这副巨型穹顶的独特模样。
可就在他之视线,同那繁复塑画隔空相对之刹那:凭空而生的一股温润灵风,竟悄然滋养着小家伙血泪横流的双眸;随即又在识海上荡漾起了一层涟漪,尔后便同它来时那般的悄然散去,不曾留下半点痕迹。
至于那些有关巍峨穹顶,有关于广场模样的全部记忆,已是随着那无情吹散了伪月之光的灵光一道,被彻底从小家伙体内剥离而出。
“好了没啊,萨萨?我感觉眼皮前又黑下去了咋?”
“我……我才刚……”
还未能从震惊中剥离出来的小家伙咬着薄唇,刚想张嘴回话,远处所突兀传来的一阵急促脚步,却是再度打断了他的思绪。
同样被脚步惊醒的佣兵们也不再开口,默不作声地激活了身上的各式附魔符文,开始调整至自己的战斗状态:只见他们摸索着扳开了枪机上的锁止保险瞬间,便是沿着各自向着周边分散开来,依靠脚边的碎石土丘构成了一个前低后高的倒三角式阵型来。
阿露丝则是抓着萨塔向着右后撤了两步,也是找了块大小合适的石头掩体躲藏起来,操持着自己不大熟悉的小手枪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环境。而小家伙也只能是暂时放下心中困惑,转而开启传讯网络认真同老兵们商讨起战术来。
而在佣兵队伍西侧,步履匆忙的队伍依旧是裹着斗篷疾驰在这宽阔地带里。
为首的壮汉像是被热坏了,大把大把的汗滴不要钱似的沾满了衣裤,几乎要将他打成了个湿人似的。
“这也太热了。”
可就当他抬起灰白色的粗壮手臂,正准备掀开毛皮斗篷擦拭汗津时,只是小声抱怨了一句,竟是被身后的佝偻者痛骂起来:“土橡子你说什么废话呢!赶紧闭嘴别去想这些,难不成你想在这里被活活热死不成?!”
“老大我……”那灰白壮汉还想狡辩,身后佝偻着的矮个子直接是将鳞尾一扬,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身上,“闭嘴!”
望着眼前通体透亮、但是杂物横生的宽阔广场,被地风吹下了帽檐的泽摩二当即是抬起利爪,恨铁不成钢似的在义弟身上乱打一气:“别以为老子会一直护着你们,尤其是你,艾克!如果这次事情没办好,叫少校先生怪罪下来,我看你们都得去矿洞里做苦工做到死为止!”
此言一出,不只是挨打了还不敢还手的兽人艾克·绿萝,背着大小包裹紧随在其后的一些社员也是赶忙低下了头去,不敢再遐想非非。
见队伍算是平定了下来,颇为气愤的蜥蜴人泽摩二才算是收了火气,继续拄着文明杖向前方大踏步迈去。只是不时地抬起手来,对着手腕处一块类似于镣铐般宽大的纯金手镯不停凝视着。
突然间,他便停下了脚步来,拎起那根镀金镶银的文明手杖轻轻一推;尖头手杖失去了支撑,自然是顺势倒落下去,将鹰饰扶手倒将向了东北方向。
“绕过这堆碎石,我们向东北方向走。”
俯身用鳞尾卷起手杖,泽摩二也不解释:只是悄然激活了胸前附魔着法师护盾的炼金项链,随即便大步流星地继续带领着那些满头雾水的社员们,向着手杖倾倒的方向飞速前进。
他如此行动自然是有着自身缘由。
不过三分钟后,早已是坐好了完全准备的蜥蜴人便是带领着商队,来到了广场唯二的正常通道附近。
他再次停下来脚步来,只不过这次不再需要手杖的指示了——因为他所需要与之碰头的合作伙伴,此刻就荷枪实弹地埋伏在他们正前方位;似乎是察觉到了,但又没能察觉到己方就存在于他们身后不足五步的距离。
“是帕加尼斯莫先生吗?”
蜥蜴人泽摩二张开那张血盆大口,喊出了一口流利的皇都区口音标准语。但显然他也是知道突然这样喊话,会给对方造成恐慌;于是赶在枪子扫在自己身上前,连忙用泛三山方言及维图利亚方言各补充复述了一句:
“请不要开枪,我是您忠实的商业伙伴,西鳞族的泽摩二。”
“泽摩二?你说你是那个包税商?”
“是的,我当真是泽摩二。请您宽心,我无需欺骗我最为慷慨的合作伙伴。”
这下不仅是整装待战的佣兵们,就连萨塔本人都有些搞不清状况了。
这个所谓西鳞族的泽摩二,他倒是有过一些交道。是当时帮团长和霜雪处理一批棘手货物时,经由吉尔伯特介绍认识的:团里用来给绿组训练用的那门旧式榴弹炮,以及部分军备耗材,就是用一根金条聘请他出力从魔族军阀那里低价走私来的。
声音听起来倒确实是有那股沙嗓感,可这股音源仍旧是藏在暗处没有出现,真是叫人怀疑。
况且一个受雇于豪斯商社旗下的蜥蜴人走私商,同时也是为格勒将军提供服务的包税商,他不跟着做他那走私生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又是在识海中同战友们头脑风暴一番过后,萨塔悄然在手心中凝聚出了一团无声无光的攻击法术,随即才是缓缓站起身来,昂首挺胸地对着正前方的昏暗空间郎声喊到:
“这样吧,泽摩二先生。你手里应该是有照明工具的,你我之间的距离太远了,往前走上几步让我看清你的脸面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