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虔诚合十的双手不知怎的,随着掌中那条玫瑰木念珠一道垂落于饰毯之上。
而在那烛香的缭绕烟气之中,那串由石塑脖颈所佩着的琉璃银链,此刻却是在光耀之下悄然溢散着些许微光。像是那满怀怜爱的神之长女,为困倦了的学徒姊妹轻柔盖上了一层光辉的薄毯一般。
圣处|女殿下的片刻注视,便是足以叫这无边的倦意缓缓消散;待到这心中含愧的少女有所意识之际,她早已是依偎在了祭台座旁,沉稳熟睡了三时有余。
自知失仪的学徒赶忙是重新拾起脚旁的玫瑰木珠串,重新整理好门面跪于羊绒饰毯上,将手合十,在口中轻声叨念着:
“愿殿下饶恕罪徒这般大不敬的忤逆行径。”
石制的长女塑像自然是不会说话的。由马赛克拼凑而出的玻璃天窗上微光闪烁,随即便有一抹不受浸染的杏黄光亮,径直笼罩着少女的身形;更是叫这暖流浸,将体内每一处的困倦一并浸润消弭了。
在这诸至尊曾亲令绝断圣谕的‘考验’时代,能得如此回应,就足以是证明最尊贵者的意愿了。
昂头凝望着自天窗垂下的清光寸缕,得了劝慰的少女自然是满脸欢欣地站定了身体,揉搓惺忪睡眼,打量起这新近修缮完成的圣神座堂来。
在这种乡下地方修缮神主们的现世居所,虽然佣兵团同村社的大力支持下,所要耗费的庞大资金与物料倒是显得无关紧要起来。唯独是这工期,却是万万赶工不了的。
且不论凿石匠们是出于对神主的敬畏,或是对于修造圣殿用材的精细作业——光是为了打制这合格的石料,从最初的采石厂捡料到最终的打磨成材,就已经足足耗费了半年时间。
后面的工期甚至是拜托了萨塔帮忙,请小家伙动用土木法术来为工匠协作,紧赶慢赶着也是拖到了月初方才完工。
随后便又是一轮细致的大扫除和一整个星期的圣祝礼仪过后,这间自神降事件过后再度焕然一新的小小座堂,终于是再度敞开大门迎接虔诚的乡邻们了。
但好在宽厚慈爱的殿下,对这一人世间的简朴居所是感到满意的。塞拉菲娜明显能够感觉到:在自己身心得沐神之光辉并藉此感悟升华的同时,自己对于课业上的理解最近也是俞发精进了。
只是说来也是奇怪的很,这已经是自己第三次在仪礼上犯困打瞌睡了。
明明自己的起居作息都没有太大变化,自己也得受圣光、奇迹一道育养,怎么就会没由来地越发贪睡了呢?
奥兰多陪自己去医院检查身体的时候,也没有检查出任何别的毛病呐?或许真的是最近这段时间的圣祝礼太累的缘故吧?
用力伸展了下腰肢的神官塞拉菲娜如是想着,小心翼翼地在心底,为自己在女神面前犯下的不敬行为寻了解释。
但这倒也算不上什么太大的过错,圣处|女殿下一向是宽厚慈爱,绝不会为这点小事而生气的;况且殿下还难得亲自为祂在凡世的姊妹,作了回应、宽慰不是?
扭头望向了角落由萨塔小家伙精密调试过的黄铜座钟——只见那雕花的修长指针,此刻已然和着钟声停驻在了上夜四时整。时间也不早了,是时候回家去,帮着爷爷准备晚餐要用的材料了。
将手中珠串戴回脖颈的少女便俯下身去,开始收拾地上正细致按圣徽造型摆放整齐的仪礼用具来。
说是进献于神明的仪礼用具,其实也是朴素异常:不过就两只掺了薄荷油的短香烛、一只盛着乳香的手提香炉、一把用苦松炭熏过的蒸莳萝干草、外加几件木雕出的小药盒而已。
圣处|女殿下的神职乃是驱邪救治,更加注重于仪式本身的施行而非器物之丰盛。故此不到三分钟时间,娜儿便已经是连收拾带打扫一并完成了;手里提拢着钥匙串,正兴高采烈地迈着轻快脚步向着虚掩着的大门走去。
只是不消少女多走两步,那扇精雕细琢的桃木大门便被一只皮靴粗鲁撞开:少女甚至都不用抬头,来客身上所弥漫着那股喧宾夺主的热烈橙香气,同大厅内不断飘荡着草药清香,完全是走向了两种极端。也就只有萨塔这个小家伙了。
气喘吁吁的小家伙来不及擦去额头上的汗滴,于肌理间恣意纵横的魔力气雾更是没有丝毫遮掩,恍如是刚刚凝聚成型的元素聚合体一般。见了娜儿,那张略显狰狞的面容上顿时像是卸下千斤重担般地笑了,迈开脚步飞也似地冲到了她面前,口中含糊不清地欢呼着:
“太好了!好姐姐你果然在这,快来帮忙救治下这人吧!”
神官娜儿先是微微颔首,默不作声地打量着那仍旧熟睡的黑发少女;随后她又抬起头来,注视着那怀抱少女像是长途奔袭而来的疲惫少年,情不自禁地沉声嘟囔了一句:“你也开始捡人回来了?”
“啊?”
所幸施展驱邪仪式不需要太多准备。仅仅十分钟左右,源于圣处|女殿下赐予的破邪灵光,便是从极乐之地垂照于黑发少女的完满之躯。
“驱邪礼已成,接下来只要耐心等她苏醒即可。”
跪伏于饰毯上的神官姊妹对着四周好友们柔声宽慰到。实际上在刚才仪礼前的检查当中,她发现这黑发少女身上根本不存在任何形式的伤患;更多的像是邪崇侵蚀过后,精神力和生命力些微有所损耗而已,但仍处在可以挽回的范围之内。
不得不说,这萨塔小家伙不愧是蕾希的男人,居然是把这奇奇怪怪的行为也给承继了下来:从霜雪开始,先是捡回来蕾希和贝拉;然后蕾希又和霜雪携手把阿露丝和萨塔领了过来,身世也是个顶个的离奇夸张。
现在倒好,这小家伙居然也从外面捡了个神官姊妹回来;真不知道是不是要像古代传说中凑齐英雄小队一样——在这小村和佣兵团里,把英雄、法师、神官、圣武士给一并凑齐整了。
“不过萨塔弟弟,我有个事情要提醒你一下。”
“怎么了吗?”见塞拉菲娜的视线望向自己,略显紧张的小家伙不自觉地正襟危坐了起来:“是还有什么后遗症吗?”
“不是的,我是想跟你讲。以后如果遇上非是义教十三大宗里的修道姊妹,你们在施以援手的时候,最好还是避免有身体上的直接接触。”
面露难色的塞拉菲娜叹了口气。
“有些小教派小宗院的戒律相当之严格,尤其是对女官姊妹们来说。如果你不小心同那些苦修教派的姊妹有了身体触碰,她们可能就会因为触犯戒律受罚,白白葬送了为之奋斗一生的努力;乃至于最终陷没沉沦,丧失施请神恩的能力……这对她们而言太残忍、太残酷了。”
“那那那……那她难道?”
小家伙回应的声音瞬间颤抖了起来。如果这话属实,那自己抱着对方从幽影界穿梭回来,岂不是比直接杀了对方还痛苦?
可自己只是想救人啊,况且最开始触碰对方的也不是自己啊?这过错不应该是自己来承担的啊,要不然……
恍惚之间,萨塔那只已然无处安放的左手正微微颤动起来,悄无声息地向着大腿上系着的帆布枪套挪动而去。
只是在下一瞬,一只略显疲态的粗糙大手,便是啪嗒一掌打掉了这蠢蠢欲动的无端杀意。而在沉声诘问这小家伙的同时,面容阴沉下来了的雷米还冷不丁地狠狠剜了他一眼:“你这手哆嗦地跟筛糠似的干嘛呢?”
“没呀,你没事打我|干嘛?”神色慌张的小家伙连声为自己辩解起来,“我屁|股上有点痒,伸手挠两下都不行吗?”
“这是在神之居所,你要有敬畏之心!”
眉目紧蹙的小巨人抬手一指,要叫这小家伙好好的看清楚,他们所处之地如今是在哪位尊神的殷切注视之下。
本就心虚的小家伙哪能不知道对方究竟在指摘什么,当即是缩起了脖颈,嘟囔着不敢抬头同石塑对视哪怕半秒。不过正俯身收拾着器物的娜儿姐到底是给他带来了个好消息:
“放心吧,我只是提醒下你们而已。这位姊妹没有问题,她仍旧是蒙神主恩典的纯洁使徒。”
纯洁一词的词义在义教体系当中有着明确的唯一性的,是万不可变动的。尤其是从一位虔诚的救治师神官女修口中说出,用以形容一位俗世女子的品性,已然是将其至于圣处|女殿下同等的神圣高洁,属于是盖棺定论式的裁断。
既然如此,将她从地下水道里抢救回来的佣兵们也就纷纷松了口,像是心中有重担卸下一般——当时不止是萨塔一人,就连之后与队伍汇合的老兵三人也是同样如此,在同这陌生少女的气息接触到的那一瞬,便是有一种拯救对方的迫切想法油然而生。
甚至都不用萨塔开口,雷米三人就自然而然地为小家伙提供转进方案来。这才是在紧张激烈的讨论当中,最终敲定了施展幽暗路径直接通过幽影界赶路的方式;故此红三小队脱战也不过二十分钟,就已经赶来到红枫村属教堂的门前,寻求塞拉菲娜这一专业人士帮忙。
“我想,可能是这位姊妹所侍奉的神主影响吧,有些小宗的供奉主对信者的身心影响会比大宗要来的更多些。可惜我的学识还是太过浅薄了,尚且分辨不出这位尊神的圣讳。但我能体悟到这股自然平和的生机,所以大家也不用担心不是邪崇的影响。”
听完了佣兵四人所反应的当时场景,面容恬静的神官少女便也顺势呢喃着,为这四人心中此刻生出的不安感作了解惑答疑。虽然听起来还是很奇怪,但如果考虑到迷锁无处不在的影响,恐怕这已经是最为合理的解释了。
而话音刚落,热情的板娘已是把腰间匙圈交于萨塔,请这小家伙帮忙在最后锁门。自己则再度俯身下去,将这熟睡着的同职姊妹用饰毯小心翼翼地拥入怀中,同好友们招呼到:
“你们刚从战斗里脱身出来一定累坏了,你看露露都累到睡觉冒鼻涕泡了呢~我们还是赶紧回村子里,我先去把这位姊妹安置到房间里休息一会,再给你们做点好吃的垫一垫肚子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