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神之谕旨并没有持续太久,大约过去了半个小时往上,不到五十分钟时间就结束了。
而要为萨塔所准备的圣祝仪礼,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谕旨影响而草草结束。
那位头戴三重冕的圣父需要立刻去静心参悟神之旨意——于是乎他先是面带微笑着拍着小家伙的肩膀鼓励、赞美两句,随后又口默诵着拗口的圣言录,为他施请了一道温软圣光作为赐福作了告结,随即便是在几位亲随执事与神官的簇拥下,略显吃力地踱回了寝居。
毕竟让一位机运宗出身的枢机使施请女神之恩典,比起女神宗出身的修士们还是有些差强人意了,哪怕他现在是被推举为女神座下的首席使徒,这点也是无法改变的。
只是萨塔对此倒是毫无感觉——这场作秀能在三分钟时间里结束,对他来说倒也是件好事。
况且小家伙本身就不喜欢跪在别人面前。哪怕自己面前矗立的慈祥老者,乃是义教体系的最高位者;哪怕对方此刻作为神之代行,是要主动以女神之名为自己施请下祝福与荣誉。小家伙仍旧是面无表情,仿佛这不过是一场可有可无的表演而已。
当然了,如果大小赤塔出席了这场演出的话,小家伙倒也不介意多活跃几分,把戏做全套给对方看。但既然对方都借故躲开了,那自己也就没有必要曲意迎逢。
于是从头到尾,萨塔便是一直顶着台下众神官眼中,那略显惊诧却又明显夹杂着不解与愤怒的目光,站定在了供奉着生灵之母圣象的祭台前。除非女神亲临,否则他是绝不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糟老头子而下跪。
倒也不是这小家伙不讲礼貌——只不过是他单纯将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胖老者,误认成了那个曾因一句不明就里的古怪预言,而断然拒绝了老头子的邀请;拒绝为尚处襁褓当中的自己施洗,并对他出言不逊的那位前任宗座了。
没有当场拿法术叫这老东西平地栽一跟头,就已经算是小家伙自幼家教有方了。
而他也看得出来,方才这虔诚跪伏在圣女殿下聆听谕旨的圣座确实是疲累了;那身修饰贴身的朴素白袍,都叫汗津打了个通透来;整张面孔更是因为劳累而不时战栗两下,乍看起来是可怜极了。
对方如此虚弱模样,自诩尊老爱幼的小家伙才总算是心平气和地混完了这场仪式,没有下黑手来整蛊对方一番。
而在这神赐谕旨的浩瀚威压之下,在场众人大多都是同圣父一般模样:都是被这无边重压,与那莫名生成的燥热感压制地疲惫不堪,疲态尽显;如雨般倾盆倒下的汗浪津液,甚至要叫脚下的木头地板都变化作那名贵的水泡桐来。
可问题别说是这股无形的神压了,就连在场人士口中所谓的燥热感,小家伙也没有体会到分毫。在这殿堂里磨蹭了将近快一个小时,小家伙反倒是觉得这股穿堂风吹打在皮肤上,还把他冻的有些瑟瑟发抖起来。
故此在圣祝仪礼结束,如今女神宗的受圣身之首座离开殿堂的那一刻,挽双臂的交叠着的小家伙当即是一边抚平皮肤上同汗毛一道暴起的鸡皮疙瘩,一边呼着气自言自语起来:“真得很热吗?我咋感觉这法阵里吹出来的新风有些冷了呢?”
“我想,或许是您的体质特殊缘故吧?”
黑发的圣女塞尔赫不知何时走到了萨塔身旁,笑盈盈地接下来他的话茬,眼神中像是饱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按理说,自己分明是没见过这位拯救自己于危难当中的少年英雄;对于他的情况,也仅是从那位塞拉菲娜姊妹的口中探听到了一二而已。自己如今是首次看清了这位英雄的稚嫩面庞,却是没由来地感受到一股亲近感来不停催促自己向他靠近,叫人抓心挠肝般的纠结。
也不知道是不是迷锁余威尚存,总之真是古怪……
但为了防止对方就此离去,任凭心中思绪万千,圣女殿下主动开口提问。只是她可能确实是在宗院里待久了,刚一开口,便是又扯回到了宗教方面上来:“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您应该是未洗者吧?”
只不过萨塔倒也没有多想,只是随口回了一句恭维话,不知不觉地开始尝试转换主客的语锋顺序来:“圣女殿下真是目光如炬。不过我有一点问题想先请教您,不知可否?”
“您且讲。”
“是这样的,我老是听神官们对我这未洗者的身份感到吃惊。我能否请教一下,我这所谓的未洗之身,如您这样的圣职者究竟是如何能分辨的出?而我因为变故而未曾受洗于某位尊神座下,这又会有对我本人造成怎样的影响吗?”
自己在这生活成长的这十七年里未能受洗,乃是同老头子同女神宗宗座交恶的缘故,如今看来属于不可抗力因素。
而在年幼时,自己无权也没有这个心思去解决这一问题;等逐渐长大后,更是干脆忘记了有这么一回事情,倒还是真没有去认真地思考过‘未洗者’的身份,究竟会对自己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但从目前来看:不管自己有没有受洗,驱邪治病的神术照样是能作用在自己身上;自己施展法术也没有受到干扰和限制,行走在大路上,也不见得有哪些狂信徒跑来攻击自己;似乎这身份在日常生活当中,对自己并不会产生什么影响嘛?
眼下小家伙所唯一担心的,就是等明年自己生日结束的当天:如果自己在帝国法理上已经正式转变为成年人了,可如果地方庶务分局又因为信仰问题,不肯把自己这张事实婚约,依照先上车后补票的原则重订为受法律认可的正式婚约时,自己在正常情形下又该怎么处理?
“分辨之法倒是简单,因为我不能您身上察觉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神眷,只有未受洗之人身上才会出现这一气质。至于影响……”
将双手交叠垂在小腹上不停轻轻敲打了有小一会儿,低头沉吟了片刻的黑发圣女方才抬起头来。只不过她的脸色依旧是相当平和淡然:
“依我的浅薄学识来看,这似乎并不会对您的生活产生影响。我们慈爱的母亲与祂的门徒一道,对于祂育养在凡世间的众多子嗣们是秉承着公义的;我辈修士信奉、献身于公义之典籍理想,自是不会为了一些琐碎的仪礼之别,而对众生灵怀有所区别偏见。但……”
“但不排除有人会藉此打压、排斥这些同他们有异的人,对吧?”
萨塔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这样的情形乃是最常见,也正是他所担心的:哪怕是受帝国支持的国家正信,有时候也是不敌某些愚夫们心中那根深蒂固的无端迷信。保不齐哪天有个不开眼的,就专门拿这事来给自己挑事找麻烦。
而小家伙的回复,显然是触动了这年轻修士内心的某处柔软。
“我对您所遭遇的深感抱歉……”
只见这被圣父正式尊奉为众生灵之母在人间的代行者的赛尔赫姊妹,顺势轻叹一声。可随即却又像是自责一般,霎时间再度抖擞着精神,努力保持出一副恬静柔和的淡然模样来上前半步;不由自主地抚住小家伙的细嫩双手,对他柔声劝诫着:
“人之情愫乃神赐天生而成,仅是叫现世的罪原染上了,污浊了,方才要显现出恶来,终成了那众生灵所要背负的原罪。如何能叫信仰虔诚教化了这些后天沾染成的罪孽,则是我们此类修士的职责了;如若您平日遭了人误解刁难,亦可向我作告解倾诉。”
“如有需要的话,我会向圣女殿下您求助。”
这不过是客套话而已,哪怕娜儿姐同自己关系如此要好,萨塔在心情烦躁时都很少会去找她作告解,更遑论这位不过是初见两面的圣女殿下了。况且照这小家伙的脾气,心里有什么怨气委屈一般当场就释放出来了,要么就是自己躲到角落里蒙头哭上一场,很少会把情绪留过夜。
况且他正在盘算着,要如何同装病不起的霜雪还有团长老大哥他们尽快汇合,完全没有心思留着在这毫无营养的对话上来。
一人有心难结,一人心不在焉,这本就临时起意的话题至此,自然也就要告一段落了。
“弟!你过来一趟!”
行将冷场之际,一声呼唤便是宣告了话题的终结——坐在最后一列长椅上的男装丽人突然站起身来,遥向着祭台用力挥动起手臂,高声招呼着自家弟弟过去帮忙。
“来啦~”
而得了命令的小家伙当即应和一声,回身同那位无关紧要的圣女殿下告罪一声过后,便是径自抽身离去。
只是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位默不作声的圣女殿下,此刻几无意识地将要同自己的身躯完全贴合在了一起,那本该得到互相尊重的空间距离,已是过度亲密到那不合礼仪的激进范畴。
而就在自己将手抽离之际——赛尔赫毫无征兆地本能收缩起指节,想要将两只素不相识的温软手掌再度握紧;却又因自己难以理解此番的下意识举动,最终是艰难停滞住了手中动作,似是失魂落魄一般,默默目送着他的背影同自身远去……
“咱来啦,姐!叫咱干嘛呀?”
蕾希随手扯了扯被汗渍黏连在肌肤上的通透衬衣领口,叫那混杂着汗臭的荷尔蒙香风,顿时将这小家伙熏得是一阵神情恍惚:“嗨,草它!还不是为了娜儿那点事!”
“啊?娜儿姐咋了呀又?”
萨塔连忙是向四周张望着脑袋——可自己光是见了那身披神官祭袍的奥兰多紧绷着脸,手捧纸卷站在角落里同加略修道士低声探讨着什么,却是真没能看见塞拉菲娜的身影。
这仪礼结束才没几分钟啊,也不知道娜儿姐是跑去哪里了。
同样观望着四周情况的蕾希则顺势耸了耸肩,然后伸手拽着小家伙的衣领,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入自己怀中,低头附在耳旁轻声复述起当时的情况来:
“没啥大事也,就你娜儿姐她刚才搁仪礼上睡着了又,好巧不巧给奥兰多看到了还。他这脑子一根筋的,见了那还得了?当场就给娜儿凶了一顿,逼逼叨叨说她不敬重神啥的,直接是把你娜儿姐给委屈哭了。你当时在台上没看到,仪式刚结束娜儿她就自己跑走了,我这刚一回头想安慰她呢,人就给跑没影儿了。”
“啊?娜儿姐她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