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看到这纳米亚城的风景,没想到这破广场真是一年比一年更破烂了呢。”
费劲从那人头攒动的火车站台里挤出,叫靴底踏在条石板路上不过片刻,衣着简朴的羞涩少女便大口呼吸着新鲜的污浊空气,情不自禁地对这将近十年未曾变化过的古朴景色感慨着。
除了这新修造的火车站外,周围广场的旧日景色依旧同八年那般别无二致。而如今开办了火车,叫这本就是游人商贩群聚的拥挤之地更加寸步难行——把火车站开办在闹市区里,叫人不得不佩服设计师天才般的想法和强大财力。
“还是多看看远方的升天地大教堂吧,家人们。对了,不要在升天地广场里随意来回走动,小心那些乞讨和推销纪念品的,还有千万要随时随地注意好自己的口袋和腰包。”
身旁站定着的发福绅士指着少女斜挎着的精致皮包,此刻也笑呵呵地捋着络腮胡附和了一句。
别看他挺着个发福的大肚皮,这看似走路都会喘的胖子倒是像泥鳅般灵活,从人群里闪转腾挪出来连呼吸都不带变的。除了身形本就占优势的小家伙外,他居然是第二个挤出站台的人!其他五个要扛包背行李的随从,到现在都还没从车厢里挤出来呢。
“埃利布蒙先生,您对这里很熟悉吗……”
“我小时候就生活在这里,自然是知道的。在成年当兵之前,我在这广场上也和那些报童花童一样,靠着卖野花、给人擦皮鞋加上给人指路带路挣点零花钱,偶尔碰见些个特别傻的或者特别人讨厌的,也会去掏对方的口袋挣大的~”
发福的胖子埃利布蒙一边追忆往昔,一边试图将那座记忆之城同现实链接起来:“这一晃都快50年过去了,这城市还是什么都没有变化。”
“五十年没变化了,真的有这么夸张嘛?”略感惊讶的少女摇头晃脑地打量着四周风景,忍不住用塞壬方言嘀咕起来:“我感觉这城区比起上次来的时候要落魄多了……”
“那是当然的了,你和老大哥当时是坐马车直达的议会区,这里是主城副区,有落差很正常。富人区怎么可能同平民区一样?议会、政|府大楼、疗养医院等等,这些专供阔佬们享用的设备,想想也不可能摆在闹市里不是吗?”
“啊?那我们早上为啥不直接坐特快列车过来,非要挤普通列车干嘛?哪怕把所有头衔都扔了,你可也是正儿八经的帝国将军呢~”
“傻孩子,你难道会觉得这专列上会没有监听设备嘛,咱们这次出行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左手情不自禁地轻轻拍打着少女的肩膀,腔调异样的塞壬方言貌似吸引了些许路人注意,叫埃利布蒙立刻转用了标准语,并示意他不用这么拘谨:“还有,叫老叔就好了。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不必要这么讲究的。”
“不好意思。”
或许是这番言论所蕴藏的深意过于曲折,在身旁路人看来反倒像是这头富裕老牛,在同这株新发掘的娇花打情骂俏一般。如此悬殊的身材年龄之差,顿时在围观者眼中化作一道滚烫热流,打地这少女当即是低下头来,叫那完全臊红的娇嫩面庞将要同衣襟合而为一般。
少女显然是无法承受这般充满恶意的视线,便是在低下头的同时朝着埃利布蒙身旁靠近了些许,又下意识将手指搭在了耳垂上镶钉着的白金耳钉。
见有机可乘的扒手、花贩当即是向前拥去,每每到了这种时间,他们总是能靠着巧手巧嘴从这些外地客身上捞点好处来的。况且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对方也肯定是乐意花点小钱免去麻烦的。
只不过事情的走向貌似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还没等他们将早已备好的说辞脱口而出,突然便是有几名凶神恶煞的路人撞开这些碍事的扒手商贩;并在冲进人群当中的瞬间暴起发力,将那猝不及防的低头少女擒住双手,生生将其推翻在地。
而一旁正准备掏钱消灾的埃利布蒙还来不及反应制止,几名壮汉便已经是跪押在少女脊背上,极为残忍野蛮地将伸出手,将那枚带血的白金耳钉从耳垂上强行扯了下来!并在麻利地为她套上了手铐地同时,厉声呵退周围的闲杂人员:
“都给我滚一边去!内政宪兵便衣队缉查违规施法者,妨碍公务者一律按同谋处理!”
自称为便衣宪兵者此话一出,原本在场围观者顿时是做鸟兽散。只是留下了几个年龄不大的年轻扒手,正灰头土脸地双手抱头跪在了一旁——倒也不是他们不想转进,只奈何他们手艺太臭,钱没偷到反而被那群便衣宪兵撞了个正着,正巧就给对方送业绩,叫留下了几个倒霉蛋来。
而眼看着自己这远房侄子被对方如此对待,已经被跪杀到连吃痛时的挣扎哭号都逐渐微弱下去,对方见状不仅完全没有收手的意图,居然还准备用皮靴再去踩踏上几脚来!
胖子埃利布蒙那颗本就不大健康的心脏,几乎是瞬间停滞了半拍!他此刻再也顾不上什么礼貌文明了,当即是扯着身旁一个宪兵的领口,将他拽到自己跟前来声嘶力竭地咆哮着:“你们要对我的侄女做什么?!她犯了什么罪要被你们这样羞辱!!”
"找死是吧老东西?!赶紧松手我告诉你!"
眼看着自己这一百多斤重的同事,居然被捉鸡仔似的叫这老头双手从地上拎了起来,甚至快要被拽着领口给勒死了。几个便衣顿时也慌了手脚,虽然手里是握着手枪,但显然是忌惮于这胖老头所表现出来的强悍力量,语气倒是不自觉缓和了下来:
“听好了老先生!你的侄女违反了纳米亚城区的禁魔管制令,现在怀疑她有同半个月前的爆炸案有关联,必须押送回宪兵队接受审核!如果你再不停止危险行为,我队有权将你们俩视作嫌疑人暴动就地击毙!现在放手还来得及!”
“你们这是污蔑!我这侄女根本就不会施法,刚才肯定是她那颗家传的炼金耳钉缘故!就算有什么管制令,难道还有不让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持有炼金产品了不成?你们这是在胡搅蛮缠,叫你们长官过来!我要抗|议!”
“艾克你不要乱动乱想!这事绝不能闹大了,让我来处理!”
埃利布蒙依旧不依不饶地高声叫嚷着,像是被气糊涂到胡乱宣泄着听不懂的外地方言般;实则却是在用塞壬方言,赶忙哄住小家伙叫他不要轻举妄动——他是真的怕对方被伤害到后在保护法术的作用下产生过激反应,直接开始无差别就地杀人了!
“叫你们长官过来!!”
领头的便衣队长在纳米亚工作多年,到底是见多识广的人:虽然对方此刻依然是不依不饶的嘶嚎着,但那只擎着部下的手却是松开了不少来,并且也主动为刚才的魔法反应找了个由头来,显然是有同自己这边讲和谈条件的意向。
而且一般小老百姓要是被宪兵队这么一搞,基本上当场就吓得啥都顾不上了;对方居然是一点也不惊慌,反而还能立刻搞出一套应对措施来,虽然不算太高明,但肯定是有底气才会这么干的。
便衣队长见状也撇过头去给了眼神,叫手下们自己机灵点,先把这小姑娘的命给留下来再说。而自己则是快步上前去,贴在埃利布蒙的身旁掏了根散烟给他:“您先别激动,且听我们把情况要求跟您讲完,您听完一定能够理解的。”
“你就是他们的长官是吧?”掩藏身份化名作埃利布蒙的伊萨卡狠狠瞟了对方一眼,干脆就把手里擎着的宪兵给丢回到了地面上来,像是又气又恼:“我不跟你多说什么,你现在就给我去给把本杰明叫来!”
“局长他今天怕是有事要忙,我们还是不要打扰好了。”一提到那位凶神恶煞,仿佛所有人都欠了他几万金币的城防局长时,便衣队长的声音显然是有些颤抖了,但随即便恢复了镇定:“我们这也是公事公办,还希望您能够理解见谅。”
倒也不是埃利布蒙直接搬出对方的上上级领导来压人。就算爱兵如子的大公殿下能有心记住许多手下士兵的姓名籍贯,但不代表他依然有这个闲心,去认识那些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低级官僚。
况且他在纳米亚城里所认识的最低级官僚,也就只有这个因为得罪人太多,最后只能待在旧城区里一直坐冷板凳的宪兵头子了。
只是因为路德维希他们不知道在干嘛,居然到现在还没有从站台里走出来;现在局势又僵持在了这里,他实在是不想再在这里拖下去了——自己这次出行本来就是为了瞒过一些有心人的秘密行动,最好就是不横生事端,以免计划受到干扰。
如此,埃利布蒙便是阴沉着脸,将那只做工精良的烟卷叼在口中猛吸一口;仿佛是借着尼古丁烟气叫心灵冷静下来后,方才抬头对着那愈发屈膝卑躬的便衣队长叮嘱一声;便是头也不回地冲到少女身旁,颇为心疼地帮她检查伤势,拍掸去精致衣裙上沾染的泥灰:
“到时我的律师会去拜会你们署的负责人。而我现在要去找我的管家,马上带我的侄女去检查伤势,麻烦让开。”
“这,这怕是不大妥当……”
队长不禁是犯了难:毕竟署里前天才刚刚强调过要加强对可疑人员的检查,是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任何一个恐怖分子。如果自己就这么把对方放跑了,万一被藏在暗处的督察发现了,这保底的渎职罪是逃不开的。
可如果自己真的按照规定照实做,万一真的是错杀了错怪了,上级可能会为了自己来担责任吗?搞不好是连自己的小命都要成问题……
就当便衣队长首鼠两端之际,一阵略显凄凉的悲怆啜泣声瞬间叫他下定了决心——那名衣衫脏污的赤发少女已然是恢复了些许生机,随即便是裹挟着体表再度发难的痛楚一道,将这仅有的气力迅速投入到方才所未能完成的哭号当中,伏在埃利布蒙的身上直至涕泗横流。
而那位面容愈发扭曲恼火的胖绅士,在手忙脚乱着安抚侄亲情绪的同时,显然已经是怒火中烧!
恒定了心神的便衣队长当机立断,立刻伸出手来拽住埃利布蒙的手,一边疯狂对他眨巴着眼神作暗示,一边则义正严词地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对着队员同周围围观者们作了交代:“现在带嫌疑人及其家属去医院先行治伤,待会再转送署里做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