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隐心回到自己的书房,打开信封,仔细地阅读起来。
那行体书的字迹写法遒劲有力,如黄山上的古松,确定就是梁木先生本人。
致李隐心:
“多年未见,我已半入尘土,回首往事,依稀记得我教过的那么多学生中,你是我最喜欢的那一个。
孩子,你过的还好吗?我听令妹班主任说,你隐居在家,钻研学术。
小时候我就觉得你耐得下性子,就如同你的名,隐心,多么寓意深远的名字。给你起名的父母一定对你投入了很多的爱,全然不像我的孩子给孙子起名,他们居然让我孙子叫“梁凉”。 我的那个儿子,有了媳妇就忘记了我,孩子起名,家里办事,已然没了我的主意。就在最近,他们还劝我回到祖屋里住……
抱歉,让你在信里听我这么多的唠叨。我实在是年老,力不从心。否则有项老友的委托,我就不会在这里拜托你了。
孩子,你有兴趣当校长吗?”
……
李隐心眼神一凛,“校长?”他又急忙往下看。
“这个校长不是鹿城高中的校长。而且就算是,我也不会将那个位置委托给你的。我走后这么多年,那个位置已经臭了。
鹿城高中也不复往日,学校的魂是从上往下而变的。当每任校长都是为了镀金而来,那学生们还能静下心来学习吗?
不,我无法认同。所以我找到了你。
李隐心,你是最为理想的理想主义者,而做校长的,就是要这种性格。
所以你愿意出任校长吗?
那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学校,一个神奇无比的学校,一个充满理想的学校。
她叫隐心学院。呵,和你的名字一模一样,这也是最有缘的地方。
如果令妹找不到其他上学的地方,可以让她入学隐心学院。
根据老友的叙述,学院的委托人已经找上门来,我把你家的地址交给了委托人,或许你收到这封信没几天,她也就到了。
不要在意我将你家的地址如此随意的交给了别人,因为那个女孩,漂亮的难以言语,而且她心地很好,对待我这个不受人待见的老头子,都非常上心。
你也老大不小,是时候找个老婆成家立业。我看她很不错,你只是嘴笨一点,如果努努力,或许就追到了不是?
别放弃!别放弃!别放弃!
这是我安慰你最多的话。
对了,还有一件事。
隐心,我知道你高中时的故事。那时候你每天早上起床,晚上放学,都会去操场跑步。你一天是跑三十圈?还是四十圈?我不记得了,如果学校的课业不重的话,我或许会为了你办一个校足球队。你最爱那个运动,我也最爱。
但是你说为了踢好足球而去跑步的理由,我是从来不信的。
你喜欢那个林家的女儿吧?
我无法评价你们的感情,但是她几个月后就要结婚了,拜托我这个老头子给你请帖,你看……
”
李隐心自动忽略了后半段的话语。
“入学隐心学院?”李隐心撑着下巴思索。“我妹妹怎么会找不到学上呢?她不还在鹿城读高三嘛。”
一股不祥的预感袭入隐心的脑海,这个预感吓得他冷不丁打颤。
为了验证这个预感,他走进了李菀琪的房间。
只见李菀琪仍然躺在床上,面前放着漫画书,嘴上吸着袋装酸奶。那白色酸奶都沾满了她的嘴唇,她也不嫌弃,手指抹下来一点,然后又用嘴巴吸干。
见到哥哥坐在她床边,她宛然一笑。“哥,找我有什么事?”
李隐心没有笑,他以往见到妹妹都会笑的,尽管妹妹有多么地烦人,多么的讨厌,只要李隐心一见到她,都会露出笑容。因为李菀琪是他的开心果,不是他的出气筒。
但他现在居然笑不起来。李隐心默默地看着菀琪的面容,想到了多年以前,母亲那和蔼的影子。
父母还在的时候,他家也不是很有钱,李隐心想要的玩具一直舍不得跟母亲要。尽管他很天真,但他知道母亲说肚子疼的时候,家里的食物就是不够了,肉就都留给了孩子吃。生妹妹的时候也是这样,别的孕妇产后都很难恢复身材,但母亲很快就瘦了下来。
母亲读书不多,但是为了教他作业,也可以忙里偷闲来学习知识。
现在的小妹空有母亲慈善美丽的面容,却少了那一份厚重和知性。她十八岁了,还是那么的顽皮。
回忆会带来莫名的苦痛。
一旁的菀琪渐渐发现了哥哥的不对劲。她迷茫地问道:“哥哥,怎么了?”
李隐心握住了她的手,他不断地再心里默念:妹妹虽然调皮,但绝对不会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他用略微哀求的语气说道:“小妹,学校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不是什么坏事吧。”
菀琪眼见大事不妙,赶紧把漫画书一藏,流露出可怜兮兮的样子:“我……我在学校……跟人打架……被退学了”
可怜的李隐心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就这么去了。他捂着胸,瘫坐在床上,额头是豆大的汗珠,不知道的以为他心脏病发作了。
不过李隐心现在这个样子和发病也没差,他只觉天旋地转,头痛欲裂。失望加自责不断充斥在他的脑海,即使大学表白失败也没这么的痛苦和伤心。
李菀琪急匆匆地给李隐心倒了一杯水,然后宽慰似地拍他背。
可是正在气头上的李隐心哪里会吃这一招,他罕见地打开了妹妹的手,转而走向房屋的角落,抽出一根崭新的鸡毛掸子。
这根鸡毛掸子是他很早之前买的,只是为了震慑小妹不要乱闯祸,还从来没用过。
李菀琪看见鸡毛掸子,吓得赶紧缩在角落,支支吾吾地说道:“哥哥,我已经成年了。你不能打我。”
“你也知道你成年了!还去跟别人打架!你是小孩子吗?”
李隐心步步紧逼,而李菀琪跳上了床,背靠墙壁,不断地环绕四周,与其周旋。
“那又不是我的错,是她先惹我的!而且哥哥以前不也经常打架吗?你没资格说我。”
李隐心掐着掸子毛,重重地敲了一下木床。
“那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你小时候惹那么多祸,那么招人讨厌,混混总来找我茬,我不打,钱就都被抢去了。我还拿什么供你吃供你穿!
我算是想明白了,可怜你无父无母,从小到大你要什么我给你买什么,就算我受气吃苦流血都不在乎,就怕你缺爱。现在看来,我是溺爱太多了。
我现在不打你,等到你以后嫁人了,翅膀硬了,连母亲都不会做!这我怎么对得起爸妈。”
说完,他手上的鸡毛掸子落在了李菀琪的腿上。
门外刺耳的雷鸣掩盖住了棍子落在肉上的拍打声。
李菀琪忍不住,哇一下就哭了。
“你打我!我讨厌你。我要告诉爷爷!”
“爷爷都不在了!”
说完,又是一掸子。
“知不知道错!”
李菀琪脸一倔,眼睛哭的发红。“我没错!她有错,她该打。你总是不听我说的话!你连事情经过都不知道。”
说完她缩在墙角哭,洁白的面庞都是泪痕。四周除了雷鸣就是大雨,暗黄的灯管闪烁着并不明亮的光。
黑暗,是痛苦的黑暗。
李隐心能清楚地感受到妹妹身上的疼痛。那一掸子一掸子的抽,也是抽在他的心上,他的身上。
小妹是他仅存的亲人,也是他活着的意义。
李隐心爱她,不希望她受任何伤害,但也不想她变成那些不辨是非,心无良善的冷漠人。
他手软了,鸡毛掸子不自觉地垂落在地。在菀琪低头哭泣的时候,李隐心反咬了自己的手心,虎口的鲜血让他的愤怒渐渐清醒。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默默许下的诺言:永远不伤害自己的妹妹。在那一刻,他的诺言又一次破碎。李隐心从来没完成过自己许下的诺言,现在心里只剩下自责和悲哀。
“小妹,对不起,我不会再打你了。”
李隐心慢慢靠近床边,一只手想伸又不敢伸,只得尴尬地坐在一边,看着她在角落里抽噎。
“你能原谅我吗?”
终于,李隐心下定了决心,想要去触碰妹妹的背。但是菀琪也闹起了脾气,她扭开了李隐心的手,说出了一句利刺般的话语。
“不要,我讨厌你!就算你读了那么多书,结果连自己喜欢的女孩都追不上。天天窝在这个破水乡里!不受人喜欢,不受人待见,我才不要向你一样!缩在原地,胆小地什么都不敢做。别人看不起我,我就要让别人看得起!不管是打也好还是骂也好,总比你自怨自艾要强!”
菀琪的话音刚落,就感受到了腿上的棍子,她呆滞了一阵子,直到疼痛麻痹她的大脑,她才反应过来。
泪水破开堤坝,倾泻而出。
“你说好不打我的!你个骗子!我要离家出走。以后我们一刀两断!”
啪的一声,如打雷般的关门合上了这个幽暗的房间。
李隐心的手颤颤巍巍地拿着那根棍子。
他的心伤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