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丝仍然停留在书塔的最高楼。
她迈着微小的步子,看起来和蔼而又平静。原来她的脚底是袜线绑成的前足底,水晶般的细腻脚趾全都露在外边,袜子一白一黑,而红润的后脚底只有两块暗金色的高跟。
这绝对不是高跟鞋,这世界上从没听说过只有跟的鞋子,她到底是如何带着鞋跟轻盈地在陆地上行走?甚至连前面由裤袜构成的袜底都没有丝毫的积水和泥泞?
外面大雨磅礴,她脚底未沾丝毫灰尘。
露丝纤细的手在一张张照片上拂过。那些照片仿佛受到了自然的祝福,随风起舞,又井然有序地排列在墙壁上。
“眷星婆婆说的,他会是洛拉世界的希望吗?”
随即她的手停在了一张空缺上,那里正好是隐心拿掉的十八岁照片。
露丝随即又摇头说道:“不,我从没见过有英雄像他这般懦弱。或许眷星婆婆是错的,隐心学院的院长应该是我,而不是那个眼神有伤的男人。”
她的手拂过李隐心的照片,又来到了李菀琪那。
看到这个系着红头绳的女孩,露丝眼前一亮。
红头绳是水乡的习俗。女儿十四带红绳,八根红绳编织八缕秀辫,寓意姻缘美好,万事如意。古有月老来牵线,今有女子带绳求偶。
红绳不仅是美的羁绊,更是福运的贮藏。
在这个人走茶凉,只剩孤苦老人的水乡,女子已然稀少,只有李家一个女儿还在带着红绳系秀辫。
露丝一眼就看出了菀琪的钟灵俊秀。那个女孩有着这个世界独特的古韵古香,但脱离了传统文化的俗气老成,以源源再生的秀水为模板,是盛开的永不凋谢的生灵花。
那一眼望去满是灵力的笑容,能创造出最好的女子魔法师。
“他的妹妹,或许可以入学。作为女子学院,入职一个男院长有点困难,但是入学一个灵秀的女孩,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她微微闭上了眼,想起李菀琪,她的嘴角露出了和煦的微笑,想起李隐心,她又变得冷若冰霜。
忽然,外面的一阵风将书桌上的一本古籍吹到了露丝的脚边。
她轻轻地捡起古籍,那本书的封面已经泛黄,三个黑体大字已经消磨变成两个半,但仍能分辨出其中的寓意。
《黑暗经》,有别与《道德经》、《法华经》、《古兰经》、《金刚经》这些传世经典,它是只存在于李家书塔里的古籍,是李隐心潜心研究了十年的经文。
露丝穿越星门所寄宿的主体通晓汉文,再加上露丝自身是研究洛拉文字的资深法师,她对于汉文和洛拉文的变体有着深刻的认识。
如果不出所料,这本《黑暗经》的开篇,正是末日教廷祭祀圣经的经典篇章。
“光明是吾主的礼物,星空是吾主的画布,来是黑暗,去即消散。末日并非我等所为,除了吾主,一切皆有终局定数……”
彻骨寒凉打乱了露丝自以为是的镇定。她将小拇指放在嘴边,眼神凌厉地望着四周,接着念出了一段咒语,小拇指指环上的精灵条纹散发出淡蓝色光芒。
这个戴在露丝小拇指上的指环,是她的魔导器——精灵女王洛葛仙妮指环。
自然之力能带给精灵镇定与安宁,即使她是半精灵,是人类与精灵的孩子,也能从精灵女王中获得赐福。
这种赐福不仅能让精灵安心,也能让她们感受到深埋于世界的内核,透过表象去观察诡秘。
洛葛仙妮指环是世界树精灵的圣物,也是世界级的魔导器,虽然它没有强而有力的攻击魔力,但在神秘与幸运上有着独一无二的加持。
所持指环者,将受到晨风、露珠、森林乃至星空的祝福。
在指环的光芒下,隐藏在李隐心照片中的黑暗无处遁形。
外头狂风大作,摇的古木坠地,青瓦碎墙,它们吹入狭窄的书塔。使得李隐心的照片在乱舞中扭曲,印在照片里的脸时而鬼魅,时而哭泣,时而愤怒,时而邪恶。这一张张照片似乎记录了李隐心成长以来所有埋藏在心底的黑暗。
它们互相影响,互相吞噬、互相融合,最后聚集在了一张照片上。
那是十五岁的李隐心,那时候她的妹妹生了一场大病,他花光了所有挣来的积蓄,他初入高中,被同学笑话穿假鞋。他没有办法,他所有积蓄已经花光,除了苟且能让妹妹吃饱,他一无所有。
他的笑中呈现出黑色的泪,那两滴泪凸在照片上,渐渐地扩大,发散,直至变成一个人类模板的黑体。
它无面无相,却发出孩童般的哭泣。幽黑的世界突然一冷,黑体隐藏进阴影。只有在微弱的闪电光芒下,才能略微看清它的轮廓。
露丝说出了隐藏在历史传说中的三个字:“咒心魔。”
即使身为隐心魔法学院的副院长,此时也不禁胆寒。
咒心魔是一种诡象,是只有浸泡在黑暗中的人才会诞生出的邪体,它的存在来自宿主对于世界的不满。
在洛拉的远古传说中,只有学习黑暗魔法的人才能产生咒心魔,而这种诡物会悄无声息地溟灭宿主对于生的渴望。
这意味着学习黑暗魔法的人大多死于自我了结中。
在洛拉大陆魔法分为两种,一种是魔法师协会认证的白魔法,另一种是不被认证的、有伤天理的黒魔法。但远古魔法还有一种分类,第一种是会给宿主带来希望的光明魔法,另一种,就是给宿主带来绝望的黑暗魔法。
在悠久历史的流传中,黑暗魔法绝迹,光明魔法延续至今,并以此衍生出白魔法和黑魔法。
咒心魔应该是随黑暗魔法绝迹而消失的东西才对!
已知的东西并不可怕,未知的才会让人恐惧,露丝深知自己精神投影的宿主,并不能发挥本体百分之百的实力,如果咒心魔过于强大,她也只能暂避锋芒。
不过她不是轻易退缩的女孩,如此神秘的事务在另一个时空诞生,勾起了她作为顶级法师的好奇心。露丝决定会一会这神秘的咒心魔。
只见她双手外翻,小拇指正对温润的嘴唇。咒语随之驱动,其玉足漂浮在空中,身体渐渐脱离引力。一道淡蓝色的光弧代替了她在黑夜中的轮廓。
魔力注入到暗金色的高跟中,那两个鞋跟竟然变得如水晶般通透。
露丝在那一刻闭上了双眼。
在黑夜里,视线反而会影响她的判断。她对外界的辨识都将通过洛葛仙妮指环。
微风和雨露会告诉她一切,她们告诉露丝,咒心魔隐藏在右边书柜的角落里。
尽管咒心魔的攻击欲望并不强烈,甚至它还有意回避露丝,但露丝对这些邪魔最为厌恶。
她浮空猛冲,一个凌厉的侧踢,将水晶鞋跟订入书柜。
书柜被打了一个孔,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爆炸,仅在一个角落,书塔的墙壁被完全炸开。万千书卷从洞开的角落里飞出,宛如雪花落入冷月静湖。
露丝望着天边,原来乌云已逝,星空露出一角。她随之浮过,背靠群星,正对着下方的静谧书塔。
她回望刚才爆炸的那一刻 ,咒心魔隐藏进了黑暗,外界的能量完全对它不起作用。
似乎是书塔的毁坏,让咒心魔产生了攻击欲望。露丝能明显感觉到微风露珠的离去,如果不是群星庇佑,她很可能失去对黑夜的感知。
咒心魔在切断世界赐予她的祝福。这是露丝从未经历过的事情。
她在空中远远地望着,咒心魔的黑体中伸出了无数只暗手,这些暗手掐断了周围充满灵力的事物,转而投入一种阴暗的冷气,这股冷气与群星的祝福分庭抗礼。
无数只暗手想要突破群星的限制,将漂浮于空中的露丝从天上摘下。
乌云再次掩盖群星,露丝不禁轻咬嘴巴,发出“渍”的一声,局势已然危矣。
这个世界的群星还是过于黯淡,城市的光亮切断了生灵和星辰间的彩虹桥。魔力不能从星辰传导而来,星辰唯一的作用只有引导精灵方向和提供庇护加持。
当乌云笼罩星河,这意味着洛葛仙妮指环的祝福被削弱到了最低点。
无数只暗手终于展开了行动,它们突然袭击,动辄如地面的导弹发射,呈现天罗地网式的抓捕。
露丝艰难地辗转腾挪,在反击的过程中,她绝望地发现,任何所学的魔法对于这些鬼魅的黑体都不起任何作用。
魔法师并不是服用魔药的骑士,这注定她们的身体无法承受超高速产生的质量过载。而暗手的速度明显突破了音速。当露丝发现事情不妙时,她已经被一只暗手抓住。
“放开,你这个混蛋!”
露丝在手心里吃力地挣扎,可当她每动一次,心脏就扑通地剧烈跳动一次。仿佛这只手抓住的不是她的躯干,而是她的心脏。
她不是没经历过失败,但这样毫无还手之力的败北,简直就是精灵的耻辱。
那只巨大的手掌真的像摘星辰一般,将柔弱的露丝从天上取下。
露丝认为自己必死无疑,咒心魔绝对会像掐死小鸟一样把她捏死在手中。
可随着身体越接近书塔,黑手越发温顺,直到咒心魔将她放在地上,露丝才惊讶地发现,咒心魔正安静地坐在书塔的窗户边,当星辰月光再次亮起,他的面相愈发清晰,那就是李隐心十五岁的样子。
那十五岁的李隐心伸出了手,指着窗户旁的空位,邀请露丝坐下。
露丝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顺从,也许是刚才可摘星辰的黑手所带来的压迫,也许是从死到生的陡然惊变。现实已经迷离,她的行为无问东西。
露丝坐在窗户旁,双腿耷拉在空中。
远处群星闪耀,月亮倒映在月亮湖,一虚一实,就仿佛人与魔。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已经不无重要。
十五岁的李隐心渐渐靠上了露丝的肩膀,等到露丝反应过来,侧头而望的时候,他已然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