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病毒爆发开始，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周。
靠着从医务室带来的药物，藤和美子的情况略有好转，包括手臂上那条黑色的血管也有了延缓的趋势。当然，也只是延缓罢了。
但这还是证实了九华恋雪姬的猜想是正确的，不是吗？
即使这是靠两个人的生命，换来的一次不完全的赌注。
明日奈侧头靠在窗边，今天的天空依然阴郁无比，淅沥的雨滴从其中坠下，在玻璃上敲出一道道水痕。
听着雨声，明日奈不禁回想起了自己遇到九华恋雪姬时的那场雨，回想起和星野祐介暧昧时的那场雨，回想起这座城市的每一场雨。有些她可能没注意到，但却必不可少地参与其中。
就和现在一样。
“怎么了，一脸寂寞的样子。”
九华恋雪姬左手拿药右手拿水，很自然地往明日奈身边一坐，整个动作仿佛早已成为习惯，利索又不失优雅。
“没，只是随便想想。”
明日奈摇摇头，视线在晃动中瞥到九华恋的手臂，眼神顿时充满担忧。
“雪姬同学，那个……”明日奈小声嗫嚅：
“你的手……”
“啊，你说这个啊。”刚准备吃药的九华恋抬高手臂，注视着缠在右手手腕上的绷带。
“没事的，已经不痛了哦。”
“……我不是说这个。”
明日奈蜷起身子。她在不安时就会下意识做出这种动作。
最开始藤和美子依靠服药情况的确有所好转，但或许是因为她已经出现感染症状的原因，再次服药后的效果并不如之前。
持续性的高烧让藤和美子的精神也越来越脆弱，加上丧尸化的影响，她开始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有时候她会突然大叫着从睡梦中惊醒，或是抱着身体不断重复着模糊不清的话语；再往后逐渐变得具有攻击性，为了摁住她往往需要一屋子的人同时发力。
唯一和丧尸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她还有清醒的时候。
这种情况终于在昨天出现了进一步的恶化。
昨天这个时候，九华恋雪姬正照常为藤和美子换药，她突然怪叫一声咬向九华恋。虽然九华恋及时躲开了袭击，并叫人来协助控制，但依然在藤和美子挣扎的过程中不慎被其抓伤。
藤和美子毕竟还没有完全变成丧尸，没人知道被这样的她攻击会不会有变异的可能。但……
明日奈用余光瞥了一眼九华恋，看着对方和平时一样满不在乎的神情，担忧中又掺杂进一些愧疚。
“不过说的也是呢，难保会有什么病毒吧。”
心绪纷杂之时，九华恋雪姬突然低沉着声音叹道。
“破伤风什么的……”
“…真是的，雪姬同学不要这么吓我啊！”
明日奈本来被九华恋这一出弄得有些难过，听到下一句顿时又气又笑，连眼泪都给挤出来了。
“我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真是的，抓伤怎么可能会得破伤风啊！”
“哈哈哈，抱歉，这不是看你太沮丧了吗。”
九华恋捂嘴偷笑，随后轻咳一声，故意压低声音摆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
“怎么，不要瞧不起破伤风啊你这笨蛋！”
“噗…”明日奈擦掉眼泪，扭过头故意不看九华恋雪姬的鬼脸。
“雪姬同学讨厌死了，弄哭人家还想再逗笑，把我当小孩子一样……”
“是是，抱歉，做的有点过火了吗？”九华恋将杯子放在地板，撒娇似的扶住明日奈的双肩。
“…哼。”
明日奈鼓着腮帮，发梢随着摆动的幅度在空中飘起，轻轻扫过九华恋的脸颊。
“抱歉啦，也不看看现在是谁在对谁撒娇呢。”
面对向自己展现孩子气一面的明日奈，九华恋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看到明日奈还那么有活力我就安心了。”
“…欸？”
明日奈轻咦一声，转过头，正好对上九华恋的目光。
“笑一笑吧，虽然我知道在这个时候有点强人所难的意味，但是……”
九华恋雪姬的手指在明日奈的肩上不自觉地收紧，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似乎闪烁了一下。
“多少为了我……好吗？”
窗外，雨似乎下的更大了。
“九华恋同学，藤和她好像醒了，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就在这时，隔间的房门突然被推开，是之前留着短发的那个女生。
“…我知道了，这就去。”
“好了，”待女生离去后，九华恋雪姬松开了明日奈的肩膀，起身对她露出一抹熟悉的微笑。
“我们待会再见吧，明日奈同学。”
随着锁芯与锁扣碰撞发出的一声轻响，明日奈再次回到了一个人的状态。
【哗啦、
衣服的布料互相摩擦，明日奈抱着膝盖，有些失神地盯着地板。
雨从窗户的缝隙渗进一些打在手上，让人觉得冰凉。
也就在这一刻，明日奈突然觉得九华恋雪姬不再是那么强大又神秘的存在了。她们日日相见，正在逐渐露出各自最弱小的一面，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
“雪姬同学或许……”
想到九华恋雪姬的欲言又止，明日奈忍不住轻声呢喃：
“或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吧……”
◇
“哟，你醒了吗。”
将门关严后，九华恋转身看向躺在睡袋中的藤和美子。
“嗯…”藤和美子咳嗽两声，冲九华恋有气无力地笑笑。
“对不起，因为我害得你受伤了……”
事实上也正是有九华恋雪姬这个前车之鉴，当晚众人就一致决定让藤和美子搬到武器和配备都比较齐全的“男寝”这边，并为此专门用纸箱和桌子建立了一个小隔间，女生们轮流来照顾。
而睡袋除了人道主义的施舍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那就是借此把藤和美子困住。
谁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但这样对大家都好。
“别在意，身体感觉怎么样？”
九华恋雪姬把藤和美子从睡袋中扶起，然后熟练地拆解着对方手臂上的绷带。
“还好…”藤和美子又咳嗽了两声，然后补充了一句：
“还活着……”
说话间，九华恋已经将绷带拆掉了大半，伤痕也随之清晰可见。
暗红色的血肉被黑色的边缘包裹着，黄色的脓水和药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刺鼻气息。
而那道乌黑色的血管，也从一道变成了数道，正沿着手臂逐渐向上蠕动着，仿佛拥有生命。
九华恋雪姬不禁皱了皱眉头，伤口的情况已经明显恶化，再不处理坏死组织恐怕就只能靠截肢保命了。
可问题是，眼下这里根本没有足够的医疗设备能够清理这样的创伤，也无法确定这里的环境是否会让伤口继续感染。
更何况..…以藤和美子现在的身体，能不能撑住还是一回事。
看了一眼那些蠕动的黑色血管，九华恋又摇头否定了这一想法。
现在更需要考虑的是，还有继续的必要么？
藤和美子的身体，这样的身体……还有继续坚持下去的必要？
“…情况很不好是吗？”
藤和美子注意到了九华恋不断变化的脸色。
“已经不能用不好来形容了。”
九华恋雪姬放下手臂，转身去拿医药箱。
“伤口二次感染，没办法继续愈合，这样持续下去的后果恐怕只能截肢才行了。”
“截肢么…听起来好可怕。”藤和美子麻木地抬起手等着九华恋涂药。
“不痛么？”
沾着药的棉签轻轻触碰着伤口，九华恋小心翼翼地向藤和美子询问道。
“谁知道呢…”藤和美子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表情。
“之前一直觉得痛的，但最近突然没有感觉了。”
“我明明没有抓过伤口啊，为什么一直没法好好愈合呢……”
声音夹杂着一丝轻颤，九华恋抬头想要看清藤和美子的脸，但对方却已经低下了头。
“…好了，打起精神来。”
扔掉棉签，九华恋雪姬一边重新包扎一边安慰，“想不想在屋里走走？今天外面下了雨哦。”
“是吗……那，能让我去窗户那里看看吗？”
藤和美子用无力地声音如此恳求着。
于是九华恋将睡袋拉开，搀着包扎好的手臂将藤和美子从地上扶起。
“真好啊，雨。”
小隔间并不大，仅仅是两步便走到了窗户的边上。
藤和美子手扶着沾满水痕的玻璃，就这样看着窗外的世界。
“喜欢雨么？”
“嗯……感觉好像很久没看到雨了一样，稍微有点吃惊。”
藤和美子用空余的手拢了拢头发，一直病怏怏的脸色难得露出一抹红润。
“是吗…”
九华恋也一同将目光投向窗外。
身边这个只和她们相处了六天的少女，现在却让九华恋意外地感到有些伤感。
玻璃窗倒映出两个女孩的身影，面庞都是同样的苍白，代表的却是不同的景象。
“我又做了那个梦呢。”
逐渐扩大的雨声中，藤和美子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喃。
“那个梦里，我感觉有人在呼唤我。”
“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好像只要回应了它，我就可以回家了。”
停顿了一下，藤和美子又像是自嘲一般笑笑。
“我知道我不该去这么想的，可是我果然还是更希望那个梦……是现实。”
“…那是怎样的一种呼唤呢？”
“不知道。”
九华恋的问题让藤和美子稍微有些困惑。
“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但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动听的语言了，任何人听了都无法抗拒。”
像是为了确定什么，藤和美子自顾自地点点头。
“任何人……”
交谈结束，雨还在继续下着，这天空仿佛要把前几天憋的雨一鼓作气全部倾倒完。
这样也好，或许就能晴天了也说不定。
大概是受了这气氛的影响，九华恋雪姬竟然也在僵滞中产生了的希冀。
但这种不必要的希望是很可怕的，一旦被打破，带来的打击要比现在的绝望更让人难以承受。
不过，只是希望天晴而已，这点程度应该算不了什么吧？
“啊，果然还是好高。”
恍神之际，藤和美子竟然把身子探出了窗外。
“你干什么？”
九华恋赶紧将藤和美子拉回屋内，顺便将窗户关死。
“啊啊对不起，一不小心就.…”
藤和美子抓抓头发，肩膀部分被雨水点出了豆大的痕迹。
“不过放心吧，我有很严重的恐高症呢，不管什么时候都绝对不会选择跳楼的。”
“说什么呢，”九华恋雪姬握住藤和美子的手，“其他的方式也不准。”
“我知道啦，但是…”
藤和美子脸上浮现出淡淡的苦笑。
“我知道的，前两天为了拿药，那两个男生再也没能回来吧？”
“就为了拿药，救这样没用的我……”
“别会错意了，并不是特地为了你才去拿的。”九华恋连忙向对方解释。
“为了对抗病毒，我们也需要依靠药物。”
“我知道，但…果然也是有我的原因啊……”
“…听好了，还记得我们最开始的交流是什么吗？”
九华恋雪姬将藤和美子的手抬到自己胸前，用双手包裹住她的手心和手背。
“你那时候哭着说不要死，我也答应过要救你。所以……”
“再稍微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说的也是啊。”九华恋这么一说，藤和美子好像打开了回忆的闸门，无力的话语也稍微有了些活力。
“那个时候心里一直想着爸爸妈妈，想着妹妹还在学校怎么办。”
“还有猫也没来得及喂，本来想着下午放学就回家的，不知道美美现在怎么样了呢……”
“还有，”声音在此停顿了片刻，透露出一两声哽咽:
“那个时候伤口也好疼啊……”
“你看，你还有这么多东西需要活着去确认呢，不是吗？”九华恋的手抓得更紧了一些。
“嗯，说得对。”藤和美子微微颤抖了一下。看着已经覆过手肘的黑色血管，她的脸上露出一抹黯淡的笑:
“果然……我还是不想死啊。”
“嗯……”九华恋雪姬沉默了一下，随后微笑着看向藤和美子。
“稍微有点累了吗？”
“嗯…稍微有点吧。”
“那先休息一下吧，吃点东西什么的。”
“嗯……”
但现在时间明明还很早。
窗户上，两人的面容被水痕割裂破碎，变得模糊。
“九华恋同学……”
“嗯？怎么了？”
藤和美子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雨幕，过了很久才继续说：
“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