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逢世跟着缇娅来到了这片区域最大建筑的周边,藏在一处植物堆后面。
这是一栋红砖外墙的巨大房子,站在其的脚下会觉得它已经完全将天空遮蔽,顶部好像冲破了云霄。它的表面由于长期的废弃而显得岁月斑驳,掉了砖,破了洞,覆满苔藓。但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伫立在那里,即便是风烛残年都会让人心生敬意。
房子前面的广场上游荡着逢世之前所见过的怪物的同类,看起来漫无目的,身体时不时会产生诡异的痉挛,就像在黑暗中起舞的丧尸。
“你想要回收的东西就在这里面吗?”
逢世眨了一下眼,收回停留在那些怪物身上的视线。他吞了口唾沫,平复了一下心头的恐惧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狼狈。
“嗯…这块区域是陷落区D-105,其实之前我也没有来过。但,从我之前得到的讯息上来看,肯定就在这里没错了…”
“这正门看起来没办法直接进去,你要把外面的这些怪物全部…清理掉么。”
缇娅眺望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不,这样太浪费时间了,我们从其他地方进去吧。”
二人悄悄从植物堆后面离开,跑进夜色里。
她似乎已经确定了‘其他地方’的位置,小跑着向前没有丝毫犹豫。从身后看去,缇娅比逢世矮了一个头,身躯也比逢世小了一圈。但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身影,看起来却非常可靠。
他们从这栋建筑的左侧绕过,最后停在一个铁管构成的之字形楼梯旁边。这锈迹斑斑的架楼梯贴在建筑的边缘。许多台阶已经彻底脱落,落到了地面上,扶手也不太稳固的模样,多处断裂。整个楼梯一直延伸到建筑的顶端,每一层都有一道金属门,大约是通往建筑内部的侧门。
提亚在停下来后,转过身,面容严肃地看向逢世。她说道:
“到了里面以后就是真正危险开始的地方了,因为里面的状况我也不清楚。如果现在后悔的话还来得及,你确定你要跟我一起吗?”
“都到这里了,已经没有任何退回去的理由了。走吧!”
逢世当然不会在这里退缩,害怕归害怕,但想要帮一点忙的心情是不变的。
‘最重要的事情是不要帮倒忙…然后看看能为她做些什么吧。’
他在心低对自己说道。
楼梯的状况就像看起来一样糟糕,每向上走一步都会发出阵阵令人牙酸的仿佛随时都会塌掉的呻吟声。
一楼,二楼的门似乎都被从内部锁死了,三楼稍微能推开一点点,但明显背后有某种巨大的重物,所以同样无法打开。最终二人是从四楼的门进到了建筑中。
进门之后是一个空荡荡的小房间,左手边还有另一道门。
缇娅谨慎地走到这道门的旁边,她没有直接打开它,而是小心地推出了一个缝隙,向里张望。
仅仅是道小小的缝隙,就有一股浓烈的异味扑进了逢世的鼻子里。有点像是铁锈的味道,但是又太过深刻了,而且还有些潮湿。
搞不明白这是什么味道的逢世将视线移到缇娅身上,她的背影明显的僵住了。她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不妙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缇娅缓缓将门彻底打开,同时转过了身。不安的苍白爬满她的脸颊。
“逢世,我建议你就在这里,不要进去了…”
但逢世无视了缇娅这变得有些虚弱的声音,他径直走进了门里。
他一瞬间就明白了自己嗅到的味道究竟是什么。
他看到了地狱,那是他想象过无数次的名词,但都不及眼前凄惨的光景。
一圈锈色的走廊沿着建筑的边缘盘旋,许多位置挂着熊熊燃烧的火盆或是火把提供了照明。边缘的扶手有一截没一截。地面和墙上随处可见粘稠的红色液体,有些已经干涸,呈枯黑状。某些铁架子上挂着血肉模糊的看起来像是内脏的东西。
低头向下,能看见无数根倾斜的木柱从二楼,三楼的各个位置向外伸出。每一根木柱的边缘,都用铁丝串着数个血肉模糊的块状物。即便隔着这么远,逢世也立刻分辨出那是人类的尸块,被切掉了手臂和腿。黑红色的血从断裂处流淌而出,滴向下方。
一楼被生生被挖成一个坑洞,中间摆放着巨型的盆状物,里面聚集着从楼上滴下来的血液。
逢世呆在了原地,这异常的血腥画面已经超越了他思考的局限,大脑一片空白。
“所以我才叫你不要进去…”
他被缇娅抓住手臂,拉了回去,拉回了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小房间。
逢世过了十多秒,才反应过来,眼前的血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昏暗笼罩的灰色墙壁。他吃力地眨了眨眼,尖锐的耳鸣和剧烈的呕吐感像洪水一般袭来。
他迈着有些发软的双脚,踉踉跄跄跑出来时的门,跑到楼梯的边缘。
屋外的空气也算不上清新,但至少是清凉的。他大口地呼吸,像是要把肺里的血腥味全部都给呼出去。他狠狠地吞咽唾沫,压制自己想吐的冲动。
淡淡的暖流从背后的中心传进身体里。缇娅将微微发着光的左手按在了他的背部,看起来是在把某种力量输入他的身体,想要帮助他缓解不适感。
温暖的感觉逐渐遍布到全身,将肆虐的痛苦缓缓压制了下去。
数分钟后,逢世的呼吸才逐渐平缓下来。他有些费力地转过身,努力让自己挤出一点笑容,不过他知道自己现在一定笑的很难看。
“抱歉…好像又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的。不过,你也看到了…那些…东西。我还是建议你不要继续和我一起前进了…”
逢世看向缇娅。 她同样也看到了那副可怕的景象,但她却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只不过脸色稍稍有些发白。
是什么让一个女孩子能够坚强到这个地步。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个世界的确足够残酷。像这样的画面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她已经在绝望的血腥中挣扎过无数次了。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绝望。
“不,我要去。既然已经处于这样一个世界了,那么这样的事情就是无法逃避的。与其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到来的绝望中吓得双腿发软,狼狈的死去。还不如提前适应一下这种状况,至少能在未来给自己一点挣扎的勇气。”
逢世如此说道。
他既是说给缇娅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穿越到了几乎只有绝望的未来,面对过可怕的怪物,听见了毫无希望可言的人类现状,亲眼见识了血淋淋的地狱般的光景。他明白了一件事,如果不尽快适应这个被残酷占据的世界,那么自己要不了多久就会悲惨的死去。
缇娅深深地看了逢世一眼,目光里渗着复杂的意味。
“既然你都已经做出了这种程度的觉悟,那我再多说什么好像也没有意义了。走吧,逢世。”
“嗯。”
他们再次走进了这栋建筑,然后走入那片腥红之中。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但这种能够轻易侵蚀鼻腔和肺部深处的潮湿腥臭,依然让逢世皱起眉,反胃感也再次袭来。但至少现在,他能正常活动了。
逢世刚才注意力完全被血光吸引,一时之间恍了神。现在他才注意到在每一层的阴影之中,角落之间,都存在着外面那些怪物的同类。
这些怪物显然还有着一定的智慧,其中一些爪子里抓着火把。四周的火盆和火炬想来也都是被它们弄出来的。
某些位置还有怪物在三三两两的互相比划着,像是在进行交流。
“这种怪物叫做钩爪魔,没有什么特别强大的特点,身体不坚硬,动作也不算灵活。唯一的麻烦之处就是它们是群居的,而且具有一定的智慧,会相互配合攻击。”
缇娅压低了姿势,小心翼翼地走在金属制的过道上,借用扶手和周围的杂物隐蔽身形。同时为逢世介绍了一下这种怪物的基本信息。
“钩爪魔的第一攻击目标永远都是猎物的上半身中心,所以如果和它们对上了,一定要优先保护好自己的胸口。”
二人静悄悄地越过了一大段走廊之后,终于通过一道圆角金属门进到了另一个空间。然而这个房间中的景象也并不比外面好上多少。
这是一个铺满瓷砖的房间,中间立着一个方形的内凹平台,被黑红色的鲜血浸染。内凹之中更加触目惊心,内脏的碎片堆成一座小山,血液从边缘溢出。
“你要回收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可以告诉我吗?”
逢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令人作呕的画面,开口向缇娅发问,希望通过对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一个暗辉晶武装。”
“准确来说,是一把剑,一把红色的剑。”
“是我一位朋友的武器。”
缇娅的表情显得有些悲伤起来,但位于她身后的逢世并没有看见。
“你朋友弄丢了武器吗,那你为什么会一个人来…你朋友不是也应该和你一起过来吗?”
“……”
“她已经死了。”
“为了执行任务来到陷落区D-105,最后没能回去,她的武器也落在了这里。当时我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她是死在一群钩爪魔手里的,所以最近有人说在这个区域看到钩爪魔之后,我就找过来了。”
缇娅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平平淡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但逢世知道自己绝对提起了不该提起的话题。
“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这样…我不该问的。”
“没…没关系。我早晚也还是得告诉你这件事的。而且,你想想啊,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所以我也已经看开了…这么说其实是骗人的啊。”
缇娅的语气在一句话间从故作轻松跌入了悲伤之中,那声音比哭泣听起来更令人心痛。
“其实我还是很想念她……”
“她对我来说,既是朋友,又是师傅。她在我刚得到暗辉晶武装的时候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还好几次为了从怪物的手中把我救回来弄得自己遍体鳞伤。如果不是她的话,我可能早就已经死掉了吧。”
“对不起…”
逢世只能再一次道歉。为自己提起这件事而感到深深的自责。不过他也在心底记住了这位给予过缇娅很多帮助的人的名字,诺艾尔。
在说话的时候,他们已经穿过了那个中间堆着内脏的房间,越过漆黑而又狭窄的下行楼梯通道,进到一间比较宽敞的大厅中。
这里可能曾经是个食堂,横七竖八地躺着残破的桌椅。墙砖脱落,地面也裂开了被漆黑装填的缝隙。用来接餐的窗口大部分垮塌,生锈的餐盘洒了满地。中部天花陷到了地面,形成了一个通往上面空间的石头通道。角落里有一个氧化铜色的金属桶,里面跃动着凄清的火焰。
左边和正前方有两道门板已经脱落掉的门,所以现在他们面临选择。
“走哪边?”
逢世将视线转到缇娅身上,问道。
“我曾经在诺艾尔的武器上布置了一个小型的追踪魔法,现在我已经能隐约感觉到它的气息了。这说明我们已经离它不算非常远了,大概就在我们下方。但这两道门并不知道哪边有向下的路,所以我也不知道。”
“那我们随便进…”
“啪嗒啪嗒…”
话说到一半,他们的头顶忽然传来微妙的声响,那是光脚踩在地面的声音。这必然是怪物的脚步声。这声音正在向天花的塌陷处靠近。
“钩爪魔可能要从楼上下来,在这里战斗不是明智的选择,我们走左边!”
缇娅做出了判断。压低身体率先向左边的门洞里蹑手蹑脚地跑过去。
逢世也立刻跟上了她,但是缇娅只跑了几步就停了下来。逢世差点撞到她身上。
“这边也有…”
略显急促的声音传进逢世的耳朵里。同时他也听到,他们所选择的左侧的门内,也传出了逐渐接近的脚步声。这低沉的声响宣布着,此路不通。
来不及多言,甚至连对视都没有,他们跑向剩下的唯一一条出口。
然而,由于他们不走运的选择所浪费的时间,逢世前脚刚迈入门洞,就感觉背后覆上一层冰凉,仿佛寒冷的刀片平着从皮肤上划过。
这绝对是由生存的本能所引发的现象。他心里‘咯噔’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钩爪魔的发现了。
“别回头!跑!”
这是逢世第二次被钩爪魔的目光锁定。即便不去看,他也能感受到它视线里的残暴与嗜血。那仿佛要将自己生吞活剥的冰冷在第一次被钩爪魔追杀的时候就已经被他的身体给记住了。被每一个毛孔,每一寸皮肤所铭记。
他狂奔起来,被这无法磨灭的记忆给拽着,身不由己地狂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