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喉咙里流淌出来的白色雾气,与冰雪没什么两样。如果是小时候看见这样的光景,逢世一定会开心得蹦起来,因为这意味着,雪人,雪仗,雪球,滑雪……但对于此时此刻的他来说,这种像是被心态爆炸的画师胡乱涂抹出来的白色世界,只能让他觉得残酷。
走进森林绝对不是什么理智的行为,如果没有足够的求生经验,哪怕是晴朗的天气,森林对人类而言也是一片绿色的地狱,更何况如今逢世身处漫无边际的风雪之中。
但是如果回头的话,之前走路时消耗的体力就全都白费了,而且也无法确定冰裂口的另一端是否也延伸进了另一片森林。
“啊……为什么会这样……”
哆嗦着发白的嘴唇,逢世对着空气发起问话。
回答他的只有持续扰动着耳膜的风声和雪片拍打在衣服上的轻响。
进退两难往往最是危险的境况,因为当在为前进还是后退而为难的时候,也便是在浪费时间。犹豫是一种没有任何识别信息的陷阱,谨慎地选择一条正确的路才能逃离险境的确没有错,但是如果一直将时间浪费在犹豫选择哪一条路的话,反而会因为错过选择时机而陷入更大的危机。
历史上所有有记载的重大危机里,死亡比例最高的永远是无法快速做出判断,最后只能停留在原地的人,而不是因为选到错误的道路而走进深渊的人。
所以逢世只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话之后,便立刻行动了起来。
不过他的选择既不是向前进,也不是沿着来时的路后退,而是并不直接存在于眼前的第三个选项……横跨冰裂口。
之前观察这道根本看不见底的巨大裂隙时,他已经得出了自己无法跳跃过去的认知,不过那是在毫无外力帮助的情况下。
实际上,在看到眼前高大的树木时,他产生了一种灵感。
——四周那些挺拔的身影,似乎可以成为强援,帮助他跨过横在身前的幽暗裂隙。
如果将这些在狂风暴雪中也能屹立不倒的树木砍倒,然后做成简易桥梁,那么眼前的冰裂隙就不再是什么大麻烦了。当然,想要将灵机一动变成实际可行的方案并不是依靠蛮干便能成事。
这些针叶树虽然的确看起来坚韧可靠,但逢世并不认为自己现在具有顶着暴风在树干上保持平衡的能力,也就是说他不可能凭借一两根树干就度过深渊。按照他的构想,至少需要五根以上,才会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平安的移动到对面。另外,单纯的树干拼接在一起也完全谈不上牢固,毕竟本身是圆木,只要稍微一受力就有可能翻滚散开。
所以,在消耗体力和精力去砍树之前,首先他需要找到能将多根树干固定在一起的东西,比如藤蔓,柔韧的枝条,或者是能够直接使用的布缕。
于是他开始行动起来,迈开脚步拖着有些哆嗦的身体往树林里边走去,当然他不敢离冰裂隙太远,这是他唯一能够作为路标的东西,如果离太远的话,很有可能在看起来无论是哪个方向都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可言的白色世界里迷路。
然而名为失望的情绪很快就缠上了他。
他觉得自己走了大约有上百米的距离,但根本看不到任何藤蔓,或是足够坚韧的枝条……至于布缕,那是最下策,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能够当成布缕的只有自己身上的衣服,冰天雪地里撕开衣服这种事无论怎么想都有点得不偿失。
“仔细想想……在这种低温的地方真的会有藤蔓生长出来么,我还真是……”
‘我还真是蠢到可以啊’这样的话他没有说出口,而是伴随着情绪的低落化为一声叹息,有气无力地融入风雪里,然后消失在不知不觉。
颓丧感比想象中还要严重,逢世丝毫不顾形象的——周围也根本就没有人能看见他的形象就是了——以后背撞到身后的树干上,然后顺着滑了下去,最后以相当不雅的姿势坐到了雪地上。
“嗯?”
先不提他的丑态,在后背撞上树干的瞬间,他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那绝对不是隔着衣服撞到硬物的感觉,而是有着更加厚重的某种东西覆盖在自己背上的感觉……
背上有东西!
得出这个结论的他立刻转过头去,然后黑色的物体映进了他的眼睛里。
“背包……?我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个背包了……”
看着那黑色的物体,他有些呆滞地嘀咕了一句。
失去了一部分记忆的逢世根本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背了这么一个黑色的背包。光从外表上来看,这是个相当朴素的背包,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除了黑色之外的其他颜色,造型也是那种最常见的背包模样。但是在用手接触到它的时候,逢世也认识到,这背包应该不是什么劣质品,它的触感细腻而又坚韧,手指推进去的部分也会马上回弹,应该是用一种相当不错的材质制成。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令人感到惊讶地方,这个背包虽然外表看起来厚重,但实际上背在背上根本感觉不到什么重量,这也是为什么直到现在逢世才发现自己背上多了个背包的部分原因。
——更大的因素大概是因为突然在冰天雪地里醒过来,而且还失去了部分记忆带来的冲击让他对自己身上的状态有些心不在焉。
不过,在考虑这样的事情之前,逢世先是好奇了起来,这个背包里面会装着什么呢。理性地推测的话,能够得出的概率较高的可能性是这个背包和任务有关,在自己记忆处于一片空白的那段时间里,自己从某人手里得到了它。
当然无论这个推测正确与否,逢世都会选择打开它,大部分处于他目前处境的人应该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暗流层大概是分辨出这个背包不是需要保护的部分,所以并没有覆盖到背包的表面,因此它表面上已经积上了相当厚的一层雪,而且已经开始变得坚硬起来,逢世稍微花了些时间才将积雪从背包表面弄掉,然后找到了背包的拉链。
“!!终于走运了!”
从昏迷中醒来直到现在,逢世第一次露出了松弛的表情,甚至因为有些掩饰不住心中的欣喜抬起左手握拳在胸口用力锤了两下。
背包里面的东西完全可以用救命稻草四个字来形容。
五枚尾端有着折叠倒钩刃的照明弹;三个即便从来没见过也能大概猜出是某种炸弹的黑色方块;两个银色的像是蜷缩起来的蜘蛛的球状物,虽然不知道它究竟是干啥用的,但总觉得很厉害的样子;两罐有着红色十字标识的喷雾剂,两支包装稍有差异的针筒;一条黑色的项链,底端挂着白色的薄片;许多包深灰色包装的压缩食物以及现在逢世最迫切需要的东西——一捆看起来就非常结实的绳索。
先不提那些还搞不清用途的东西,光是分量可以称得上充足的压缩食物和绳索这两样物品就足矣让逢世感到强烈的喜悦了,更何况其中还有着医疗物资,照明弹以及一些一看就感觉之后会很有用的道具。
当然他也更加好奇起来,这背包里装着的东西可真的不轻,但在这黑色的背包里装着却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100年后的科技产物吗?”
他将因为清点而从背包里拿出来的东西重新塞了回去,同时又来回翻看了一下这黑色的背包,不过到最后也没看出个什么端倪,于是他也只能放弃了。
——既然已经有了绳索,那么之前灵机一动想到的制作木桥度过冰裂隙的方案就可以开始执行了,没有再浪费时间的必要。
逢世走到最靠近自己的一棵针叶树边,抽出红音,用力砍向它。
可是得到的反馈却让这个天真的家伙目瞪口呆。
红音的锋利程度他是再清楚不过了,在自由之圈的时候他曾经用红音划过钢铁,几乎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就可以轻易在钢铁上划出伤痕。然而就是这么一柄利刃在接触到树皮的时候,竟然被弹开了,连一条痕迹都没有留下。而且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反震力顺着剑刃传递到了他的手掌,直震得他发麻。高高的树梢上堆积的冰雪也因为震动而散落下来,砸了他一脸。
“呸——!”
他有些狼狈地甩掉了脸上的雪,有暗流层的保护,这些雪根本就接触不到他的皮肤,但伤害不高,侮辱性却极强。
弄得他灰头土脸的雪再搭配上这棵树上像笑脸一样的褶皱,整个画面仿佛是在嘲笑他的无能。
“区区一棵树竟然还敢这么嚣张……我砍!”
树木当然没有嘲笑他的能力,孤身一人在雪地里游荡了许久,还遭遇这样的挫折已经让逢世有些神经质起来。这种报复对象不明的行动当然也不会产生什么好结果,他胡乱的挥砍只不过让更多积雪从树梢上落下来,然后再次砸了他满脸。
“……”
像这样尝试了好几次之后,他停了下来,看着依旧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树干在嘴角勾起苦涩的弧度。很明显,这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针叶树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他在挥砍的时候绝对没有什么保留,几乎每一剑都是全力而为,然而却根本无法伤它分毫,无论从常识还是直觉上来说,这都很不合理。
接着,他又走到另一棵树边,以相同的力道进行斩击,他想弄清楚,究竟是只有那一棵树是那样,还是这边的树都是如此。
大约花了十分钟,他对周围的几棵树都做出了尝试,最后得出的结果都一样,这些屹立在风暴中的针叶树拥有一层极其坚韧的树皮,以红音的锋利程度也无法对其造成任何损伤。
他不禁想起自己刚刚穿越到这个时空的时候,曾在破碎的街道上看到过的那些颜色异常的紫黑色变异植物。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也许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奇异,眼前这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针叶树很有可能是已经因为环境大变而变异过的植物之一。
“要放弃制作桥梁的计划么……”
逢世握着红音的剑柄,艳红的剑刃倾斜着垂在他身侧,他有些迟疑地皱紧了眉。其实他现在并不是已经陷入了走投无路的状态,他在尝试用红音砍伐树木的时候,并没有启用暗流的力量,只是凭借体力和剑锋在行动。如果使用暗流这种威力强大的能量的话,他有很大的把握能够成功砍倒这些树木。
之前与钩爪魔作战的时候,他也是使用了暗流的力量才能伤到它们。实际上,他曾经用手触摸过,钩爪魔的表皮并没有比钢铁坚硬,只是它仿佛是具有一种特殊的排斥力,任何没有附加暗流的攻击都会被这种排斥力给隔绝在外,所以才会产生那种除了能够使用暗流的帕拉森勒之外的任何人都无法对怪物造成伤害的情况……
如果要形容的话,就像是有一种规则强行对这个世界进行了修正——你能够控制暗流,你就拥有伤到怪物并且和怪物作战的能力,反之则只能被灾厄无情地吞噬。
而那些植物变异的原因,无论怎么想,最大的可能性都应该是因为受到暗流或者是与其相关的物质或是能量的影响而产生的。那么这些异常坚韧的树皮也极有可能是与怪物表皮一样,从某种规则的意义上排斥掉了逢世造成的攻击,如果使用暗流的力量,应该就能够对其造成伤害。
然而拥有这种想法的逢世却一直都没有尝试去使用暗流,这并不是因为他已经昏了头,而是因为,在依靠暗流层抵抗狂风暴雪和寒冷的时候,体内的暗流一直都在缓慢地消耗着。暗流层并不是一种凭空产生的护盾,而是凭借消耗暗流来持续存在的能量层。到现在为止他能够感觉自己体内的暗流储备恐怕已经不到一半了,如果在砍树上花费掉太多暗流的话,最后有可能会导致暗流不足,暗流层无以为继……
在这种狂风暴雪中如果失去暗流层的保护,他能不能撑过十分钟都是个问题……
而且使用暗流就能够像攻击怪物时一样伤到这些针叶树也并不是100%确定的事情,毕竟这也只是他的一种猜想。
不过就和之前一样,他明白,自己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立刻做出决断,不在迟疑上消耗宝贵的时间,无论是绕路,回头还是冒险消耗暗流尝试砍树,他必须马上行动起来。
看了一眼来时的路,飞雪一如既往地抹灭了他走过的痕迹,只留下一片不怀好意的纯白,天光又昏暗了少许,空中的雪片看起来已经是模糊的灰黑色。
冒险吧……
他这样做出了决定,消耗暗流砍树虽然会对未来的行动留下隐患,但目前看来是最快捷的破局方式。无论是绕路还是沿着来时的路回去,都无法确定之后还会遭遇些什么麻烦,只有造桥这个计划的变数最少。
于是他轻轻抖了抖红音,开始聚集暗流。
忽然,无比突兀的,逢世抬起了左手,揉了揉眼睛,刚刚聚集起来一点的暗流也因此而消散,剑身上微微颤抖的光芒像逐渐失去呼吸的临终者一样暗淡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不远处的雪堆挪动了一下。
他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到了那个动静,所以揉起了眼睛,他怀疑那也许是自己的幻觉。
当他再次聚精会神地看向异常发生的位置时,却没有再发现什么不和谐的情况。好像挪动过的雪堆安安静静地躺在只裸露出一小部分的岩石边,碎裂的雪片随着翻腾的风声起舞,螺旋着下降……
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是,一种扎根于灵魂深处的异样感觉,却愈来愈强烈起来,缠绕着他的脊椎,攀上后脑,与之相邻的皮肤一寸一寸的收紧起来……
不,一定有哪里……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