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天的早晨阳光格外明媚,季节的变换给弗加登洛克皇家魔法学院带来朝气。学校靠近大门的外墙披着一簇簇紫藤萝,恰是花期之初,经风一吹,如流动着的淡紫色瀑布,倒让道路两旁未开的蓝花楹艳羡不已。
进了门就是一边宽阔的草地,绿茵覆盖了学堂前的大部分区域,蓝紫色的鸢尾点缀其间。就那么简单的几种紫色花草装饰着学校,舍弃了繁杂的装扮,反而显示出高傲的淡雅。
正中央的一片巨型花池中,则全部栽种着象征着皇室的白色紫荆花,着装各异的男男女女纷纷从花池边上走过,大多悠然欣赏着美景。
现在差不多是早上八点多的时间,罗伊森乘着马车花了一个小时才到的学校。他已经错过了晨讲,正因为如此,跟很多人一样,他正在远远地望着白色的花海。
“弗瑞德!真没想到开学第一天在这里遇见你。”有个女孩儿在罗伊森不远处和另一个男孩儿打招呼。她摘下遮阳帽,让对方看到她漂亮的金色的马尾辫。
“哦,是简。你今天可算来晚了,晨讲都已经过时间了。”文文静静的男孩子缓缓转过头,推了推眼镜,看清了来人。
“晨讲?是莫萨克首席的讲座吗?”
“不,是洛维副席的。”
“原来如此,不过没关系,我本来就没打算去的。”叫简的女孩微笑着说。
“那怎么行?你可是班长啊。”男孩儿吃惊地问她。
“班长又不是学习最好的,你知道我学得不行啦。”简突然抓住对方的手,对弗雷德习惯性地撒娇,“何况连你都没去,我就来陪着你喽!”
“喂,务必不要再说这么肉麻的话了,骨头都要被酸的散架了。”男孩儿手一哆嗦,眼镜差点掉了下来。
女孩儿被他的窘相逗得咯咯笑,“我、我、我有那么可怕吗……哈哈哈。”
“说了叫你别这么大声的笑啊,旁边人都会看笑话的。”男孩儿责备道。
“看笑话的话,加我一个也无所谓。”
“你也太无情了吧?”
“承蒙夸奖。”少女就坡下驴,毫不手软。
“不过,就算是被看笑话,我也要拉个垫背的。”男孩儿突然一改书生气的话语,转而用略微阴仄仄地声音。
“你、你要干什么?”女孩儿听出不对,本能地抱紧自己,怯怯地问他。
“好好给我……笑个够吧!”男孩儿突然双手齐出,在女孩儿胳肢窝上不停地挠。
这下女孩是不能不笑了,她伸出手想抓住入侵者,但根本没有那个力气,哈哈大笑把她全身的劲力都卸干净了。她痒得在平整的草地上打滚,可男孩儿仍然不放过她。于是她只好求饶似的笑着:“别、别再挠了……哈哈……求、求你了,我、我认输还不行吗。”
两人嬉闹了一阵,罗伊森觉得无趣就撇过头去,他不喜欢这种打情骂俏的小情侣。甚至可以说,这种溢于言表的喜悦无时不刻地破坏着他欣赏景色的心情。他试着把头撇过去,可视野中仍然脱不开各种人物。
“唔……”他觉得自己与这片土地格格不入的程度快赶上一条冲到岸上的鲶鱼了。
就在昨天,他还在为今天的考试而兴奋不已。他一直以为,考场是属于他的,因为他总是留在上面的少数胜利者之一;可现在看来,除了那么几秒以外,站在考场之外的他怎么看都跟胜利者沾不上边。
而男女之间的故事总是以各种形式吸引着烦恼繁多的年轻人,或是激情四射,或是温柔绵长。
所以,他的余光一直没有离开那对男女。换在平时,他会去打个招呼,不过现在,他自认为对此嗤之以鼻。
幸好旁边的两个人没有注意到他异样的眼神。他们面对面坐在靠近白紫荆的草地上,笑着笑着也就不笑了,声音从高至低,最后停止。如果不是余光还在盯着,罗伊森都会觉得是谁突然扑灭了这欢声笑语。
“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不去听晨讲呢?照理说平时副席的讲演你都会去听的吧。”女孩儿依然保持着一个温柔的微笑,只是就算远在十米开外的罗伊森也能看得出来,那笑容虽然灿烂,却也被打了折扣。
“嗯?嗯、嗯,也是。”男孩儿沉吟片刻,凝重的面庞马上又绽开笑容:“是啊,谁知道今天怎么搞的呢?可能是昨天复习考试过了头吧,呵呵。”
“呵呵……”女孩子陪笑两声,旋即又陷入沉默。
沉默使得花池中的紫色淡了几分,反而是,更添了几分鸟语花香。多么让人留恋的景致?或许过几天,不,可能就是明天以后,他们在这里的足印就要变成历史。
不为其他理由,两个人都默契地延续着沉默,就连喘息声也被刻意地收敛。不过终究是发现了旁人的窥视,而且是那个家伙肆无忌惮而又蔑然的窥视。
并不能彻底忽视吗?还是说只存在他与简两人的两人世界完全不存在,哪怕只是幻想,也不存在?
弗瑞德看着天,那些正在漂动着的、看似一动不动的云。直到一片云把太阳遮住一半,他像是做恶梦惊醒了一样,突然问女孩:“你有……有什么我能帮你的问题吗?”
“啊?”简被他吓了一跳。
“我是说有不会的话,你现在可以问我。”弗瑞德火急火燎地抓住她的手,“快了,时间不多了!”
“可、可这么短的……”女孩儿还在犹豫。
“只要几个关键点就行了,快!”男孩儿催促道。
“哦,哦。”女孩儿反应过来,“那个,你看这个术式这么拆解对吗……”她伸出手仓促地把一团冰属性能量迅速从空气中提取出来,手上还落着几粒冰渣。
“不对!”“不对!”
在男孩儿给出否定的同时,罗伊森也默默地给出了自己的答覆,“而且差远了。”要知道冰属性的魔法不但重视其本身属性,比如冷和坚硬,还要兼顾其内在的结构,比如光滑面与棱面共存。
叫简的女孩儿只是单纯把冰属性能量从空气中“提取”出来,却不施以“凝结”。这样的冰术式拆解显得太随意,而且无法跟上后续术式。
理论上来说,一般的冰系术式拆解总要把凝结的过程拆开,分成雏形部分和完成部分。而把“提取”和“凝结”中的雏形部分放在一起,另外“凝结”的完成部分单独分开。
这就好比是制作一个雕像,取材和制胚放在第一位,之后再进行雕琢。
总而言之,单从这种低级的手法上来看,罗伊森就知道这女孩儿十有八九无法通过这场考试了。
男孩儿还在讲解,罗伊森才发觉时间确实不够了。他迈开步子,径直走向花池后的长廊。那长廊连接着礼堂和学舍,越来越多的人此刻聚集在这里,为了复习考试。
因而越往前走,人就愈发密集。相比徜徉在花池旁的那些悠闲的家伙,这里的学生严肃的多了。偶尔有几个人抱成一团交头接耳,大多数人靠在墙边或倚柱而立,独自温习着自己的术式。
一路上走马观花,却没有看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由于空间有限的缘故,大家都只是凭空勾勒出术式,然后简单地调整确认。这只是平复心情的一种方法,虽然无甚作用,却也无可厚非。
术式拆解本身就是一件累人的活,处在初级阶段的学生们无法随心所欲地解开架构,只好先走几段弯路,把不必要拆开的式子拆开,取出包裹在里面的术式,然后再闭合。这完全是费时费力的体力活,更不要说在这么多人的场合,压根就没有完整拆开的空间。
实际上,没人指望能在这点时间里再完整地检查一遍自己的术式。
但,不管怎么说,就算明知道没用,倘若旁边的人无一例外地都在做,那么这种渲染力也不容小觑。直到他走到长廊正中间,罗伊森才发现如果自己还是如此特立独行,那么就不存在任何容纳他的地方了。
“好吧,来就来。”
宽大的长廊有十米宽,足够容纳千人。学生们都有自己的圈子,想找一个空位不是难事,但再加上“不那么显眼”这样的条件的话,就要费一番工夫了。
墙壁不是一味地凿实,每隔十五米就有弯曲镂空的地方,专门雕刻了精美的壁画并设有鎏金的大窗,就是地方小了点,也就只有容纳三个人左右空间。
而这种好地方自然被女生们占光了,男生们大多贴着直墙抱成一团,也有一些情侣占据着“三人空间”。
要说脸皮厚度,兴许米罗德就敢于跟两个女生挤上一挤,不过罗伊森做不到。所幸他眼力不错,正好看见有一个黑衣金发的女生靠在窗边,什么也没做。
好吧,这样说有些失礼。那么就改成“靠在窗边晒着太阳,闭目养神”吧,罗伊森想到。
如果要取信于人,那么尽量不要心怀龌龊的想法。
这是哈尔男爵早年间曾经教训过他的话。
抱着“只要简单地到达那里,然后靠在窗边另一侧,就什么事都不会有”的觉悟,罗伊森三步并两步就占了位置。当他的背脊靠上去的一瞬间,他有种自己把对方的调息运气给打乱的感觉。
不过一眼就能看出黑衣女生是个冰冷成熟的家伙,那么,刚才那种错觉也就不足为奇了。而她,那个女孩儿,仍然闭着眸子。罗伊森权当这是一种默认,于是,自顾自地开始拆解术式了。
他所努力的方向是所谓的机械魔法,因而术式与传统魔法大相径庭。其他人的术式展开都是以五芒星阵为基础,高级术式则需七曜星阵,这两阵偏偏在罗伊森的魔法术式里一个也见不着。
他的术式中,“底盘”是一个类似具备各种凹槽的、由魔力堆砌的、真正类似底盘的东西。除非是精于此间的魔法师和作者本人,大多数人很难看出些名堂。
而在“底盘”之上,充斥着各式微型机关,如一条条脉络从内而外延展开来。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这繁琐术式中,竟有几处自行运动的关节。这与向来以神秘庄重的魔法术式极为不同,后者术式一旦展开,整体形态固定,魔力不会有丝毫外泄。
更令人意外的是,这些随意摇摆的“枝干”随着时间的递进摆动愈加迅速,在均匀的加速度下,犹如数个上了发条的钟摆,吱吱嘎嘎。
摆动逐渐演变成了震动,最后几乎到了抑制不住的地步,连同操控术式的罗伊森都要与之共振。原本浅蓝色的术式也由此变为鲜艳的红色,像极了“岩浆爆裂”之类的魔法释放前的预警。
随之,罗伊森的双手放在胸前,极力按压术式之核——控制术式最关键的节点,然后手指劈啪作响,频频敲击其上,节点由此发出尖锐的声响。一时间,手指的敲击声、术式关节的震响以及魔力自身的颤动声混在一起。
“噢!天呐!”离他比较近的一个区域内一片哗然,他们惊恐地看着罗伊森胸前那个既变形又变色的术式节点,然后纷纷退开。
“这蠢货要把自己炸飞吗?快走!”几个人一边大声叫嚷着一边往人群中挤,顺便吸引了不少原本正在温习的学生们。
“呵呵,这下可热闹了。”他环视四周,确认身旁无人。“呼,这玩意确实还是离远一点比较好……”
不过这个“好”字刚落下不旧哑了火。
他目光扫视到最后,也就是180度角的尽头,那个黑衣金发的女生依然靠在那里。
只不过不知什么时候,戴上了黑色的斗篷,一手用力抓在胸前一个散发黑烟的类似支点的东西上,另一只手则在半空中补充着勾画到一半的术式。而双目则依然轻轻瞑闭,口中也不见默背术式,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最终的决定是把术式彻底释放,也就是形成魔法。
罗伊森知道自己这次搞的有点大,本来只是想稍稍复习一下,没想到那么一丝他根本没注意到的虚荣心,竟让他把释放术式的时间推移了这么久。
“风暴塔盾!”他收起了轻视之心,在心中默念为自己魔法起的名字。然后那个红透了的支点被烧熔掉了一样,发出炽眼的白光……
……
三分钟后。
按理说原本应该随着白光泛出,一面坚实的魔法塔盾将会出现在他跟前;按理说原本这个魔法盾应该持续到现在,并且再加上大约10分钟时间;按理说这么长持续时间的魔法理应使他人惊呼,并为他博来喝彩。
可完全没道理的,这一切都破灭了。
仅仅因为……那个女孩儿的术式的完成,甚至可能不是完整地完成,因为她的施法取决于罗伊森,只有被动的份。
罗伊森蹲下身去,喘着气,鼻孔有些堵,以至于喘气声一半高一半低,令人发笑。他脸色苍白地看着手中黑气未散尽的女孩儿,不可置信的眼光死死盯着对方的手。
究竟是什么东西,什么术式让自己颜面扫地?
他充满渴求的眼神并没有得来答案,女生好像做完了该做之事一般,双手一抱,靠在墙上又开始闭目养神了。
旁人都看得出来,是谁让这个家伙失控的术式安静下来。那女生只是伸手把袖子一甩,黑色的术式稍一发作了,瞬间制住了狂暴的节点,然后轻轻一震,就化为了乌有。
可罗伊森自己知道并没有那么简单,它不但是化解了自己术式的能量,一份源于他的额外的魔力也为之殆尽。甚至,他都觉得这些魔力没有凭空抵消,而是被她收进了“袖口”。
有苦难言,他魔力亏损得厉害,接下来的考试搞不好要弄砸。而自己也不好跟她争辩,一方面实力不如人,一方面人家是帮了众人的忙,让自己的节点没有“爆炸”。而就算他的术式本来也不会爆炸,却也是百口莫辩。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突然,一阵短促的下课铃打破了僵局。
学舍的门打开,率先走出来的是副席洛维,也是考试的主考官之一。他远远看见长廊上的学生们不好好温习,还有功夫围在一起,看笑话似的发呆,他心里不是太高兴。于是一甩长袖,大步从长廊此端正中的位置向前走去。
众学生们纷纷让道,给副席留开一条路。副席自己则目不斜视,一步步毫不停留。不过当副席洛维走到人群正中,也就是在罗伊森的面前时,他突然停下了。仅仅是一顿,他的目光扫过蹲在地上的男生到达后面靠墙的女生,随后就再次径直走去。
这举动不禁让人屏住呼吸,谁都不愿考官此时糟糕的心情影响接下来的评分。
学生们如梦初醒,识趣地散开,更多人直接进到布置好考场的学舍,一边等待一边复习。
从刚才到现在,罗伊森大概花了一刻钟平复心情。但唯一不能甘心的地方就是那个女生,他不急于进考场的理由就是为了等对方先走。然后当她走过自己跟前,就好看清对方的脸。
索性,对方没有让他失望,反而更加干脆。不到一分钟后,她环抱着的手动了。先是摘掉了斗篷,用手把一直蜷曲在斗篷里的头发顺了顺,然后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又把斗篷戴上,独自朝着学舍走去。
留下罗伊森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居然是她,那个一头纯正的金发的女生,那幽邃高雅的紫色眸子,飒爽冷艳的容姿。不,这次连“飒爽冷艳”这个词都已经容不下了,更应该被“冷悸”所替代。
冰冷到看人一眼就可以让那个人悸动。
最后,当这形象与当时那人重叠,他惊讶地吐出一个姓名……
公爵之女——“希尔菲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