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米罗德惊诧的表情一直持续到他鼓足勇气张口,不过即使如此,他也没能一口气说完一整句话。
“你不去参加考试吗?”
女孩子仿若未闻,只是继续心不在焉地哼着曲子。这曲子没有太多抑扬顿挫,优美旋律却能让人感到很压抑,大概也是因为女孩儿单调的嗓音。
“你认识我,对吧?”米罗德马上想起了威廉海姆公爵亲自迎接希尔菲娜的那个场景,眼前这个一裘白色褶裙的少女当时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给他留下了出奇深刻的印象。
原以为少女仍然不会对他稍加理会,就像之前那样。但,她终究是说话了,不管是不是在对他说。
“你是个胆小鬼,对吧?”她反问。
“嗯!!?”无以复加的诧异是必然的,傻子也能看出来她冲着谁说话。
问题就在于,这样直白的嘲讽,对于一个还没有搞清楚情况的陌生人来说,实在是有些过分了。而且,还使未从恐惧中彻底摆脱的米罗德,感受到了羞辱。
这真是个莫名其妙的衔接,恐惧和羞辱,被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少女,用一个准确到不可思议的嘲讽,栓到一起。想来,除了“被绳之以法的叛徒”和“被游街示众的**”以外,还真鲜有人能同时品尝到这两种糟糕感受的集合体。
米罗德只犹豫了一秒,便做好了缄口到底的打算。
少女看了他一眼,似乎把他的想法看穿了,不过并没有揭穿他的兴趣。
如果是常人,嘴里一旦进了味道不好的东西,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马上吐出来,以免让自己彻底反胃。不过米罗德离普通人还有那么一段距离,是块不把味道咀嚼出来不罢休的顽石。
“还是个聪明的胆小鬼。”少女毫不吝惜地把评价公诸于世。
“嗯、嗯,我承认我是个胆小鬼,也谈不上什么聪明。”米罗德终于开口,他把姿态放到最低,“但如果,你没有充分的理由来证明你不是胆小鬼的话,我就当这是一句恭维了。”
“嗯?”少女这次终于失算了,米罗德的反应并不在她的预料之内。“倒是个有趣的胆小鬼。”
可无论如何,也不肯舍弃这三个字吗……
“我说啊。”米罗德无奈且无力地说道,“就算你是女生,我也会忍不住反击的。明明你也没有去考试,何必相煎太急呢?”
“考试?那种东西跟我没有必然联系。”女生漠不关心地回答他,“我最近很闲,所以才有空在这儿陪你聊天。”
她停顿了一下,“所以不要以为我跟你说话是因为有什么缘故。”
“这么说来,不是什么特殊的缘故,反而是随意的捉弄喽?”米罗德反问道。
“你怎么想是你的自由,我既不会承认也不会否认。”女生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然后轻轻翻开那本一直抱在膝上的《魔法奇珍录》。
这家伙真的不在乎考试吗?离考试已经不足一刻钟了,居然还在这种地方悠闲地看书?还是说因为遇到类似自己这样的问题而心虚?
但是,看她这样子,确实不太像把考试看得很重的样子。即使自己不是轻易信人的类型,还是愿意相信少女,是因为她自从上次给他的印象就带有那么点……可靠吗?
“等等,现在可不是考虑这种问题的时候。”原本有些不太冷静地米罗德,被“随意地捉弄”之后,反而变得清醒了许多。
他盯着少女的白色褶裙差不多一秒的时间,忽然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对。
“居然没有穿校服!”虽然很显眼,但确实只是刚刚才反应过来。同时他想到了另一点,没有穿校服的女生是如何进到学校里来的。
“你是学院的学生吧?”他险些这样问道。
说到最终没有这样问的原因,那是因为少女的脖颈突然动了一下,接着臻首微抬。明明没有说话,但实际上他的大脑还是接到了反馈来的信息。仅仅一个“嗯?”字,不能表述太多,却把这个连发问并回应都在脑海里进行的对话连通起来。
不难想见,倘若再多出一个字的话,比如把“嗯”替换成“什么”,下一秒米罗德是否还能保持冷静可就难说了。
好在只是点到而止,刚好让他把话咽回去。不好受是肯定的,像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然而,他还没从压抑中纾缓过来,马上又遭遇了新的压抑。
风和日丽的上午,栖息在长廊屋檐下的鸟儿大概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它们在米罗德眼前扑腾翅膀、肆意鸣叫。这是从米罗德来到长廊上就在经历的事情了。
可下一秒钟,米罗德只是简单地凭借出生以来累计的经验常识以及视力,才能判断出情形,唯独缺少了长期以来一直倚靠的听力。
这件突然发生的大事,酿成了米罗德的慌张。没有什么事比前一秒还完美存在着听力,后一秒就突然被听觉抛弃更令人不安的了。
“喂!喂!”他放声叫喊着,然后停止徒劳的发声。
结果不偏不倚——自己的话他可以听见,仅此而已。
同时,在他面前安逸读书的少女也张了口,配以一贯冷漠的表情。像是对着他说话,所以他照着女生的口形用心在听,然而一无所获。
他预感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之后毫无征兆地眼前一黑。没多久就发现自己又出现在了一个黑洞洞的房间。
虽然黑得可以,属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但是,仍然可以感觉得到这房间不大。
得到这个信息之后,他用手摸了摸脸、上肢、躯干和下肢。幸好,身体以及心跳还健在,也就意味着不是什么类似肉身消失或是灵魂出窍之类的最糟情况。
他喘出一口气,坐在了黑色的“地”上,没错,很结实平滑的表面。
“那么不如躺下吧。”
于是就躺下了,四仰八叉的。
“刚才还在想考试什么的,自己把自己吓得够呛,现在碰到鬼了,反而也没什么好害怕的嘛。”
他扭动脖子,大略地转动提前算好的差不多180度,发现有两个光源,分别在左侧和右侧。而且,外面的光可以照进来,光亮构成方块形的轮廓,光暗对比使之更像是两扇门。
从始至终他都不知道整个过程的起因,不知道是什么魔法能趁他眼前一黑的功夫把他放到这么个黑屋子里,也不知道这个笼子似的地方为什么要开着门。
“我还真是委屈呢。”他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唯一所知道的不过只有一点:这些东西,他所经历的这些变故,今天的也好,前一阵子的也好,大概都与这少女脱不开干系。
“莫名其妙的,为什么我这个胆小鬼会一点也不害怕呢?”他无奈地笑着,手撑着“地”站了起来,又看了几眼左右两侧。
“两个看得到光的门……”他很快确定了意义所在,“是让我选择吗?”
……
“凄惨篇章·第三术式——荒芜之所!”少女沉稳地吟唱着的术法,正是米罗德没能听到的那段。在少女的操纵下,黑色的术式瞬间展开到极限,笼罩了方圆百米的大空间包括米罗德和她自己。
与此同时,墨色的罩壳外,一男一女,两个佣兵摸样的人正在花池前疾跑。男人上身穿着袍铠,下身则是紧身皮裤和钉轮靴,整个身体的力量显得非常有力协调;而女人的模样也不过20出头,防具只有一件露脐皮衣和一条七分裤,说是性感时尚也不为过。
忽然,男性佣兵伸手拉住同伴肩膀,猛然停止。
“凯西,停下!”男人手指上的力量相当强大,生生把正在奔跑中的同伴止住。
从“荒芜之所”内往外看,被男人的大手拉住的纤细手臂连接着女人的躯干和脑袋,而后者几乎是紧紧地贴着那层从外无法看见的隔膜。
年轻女佣兵那漂亮的大眼睛闪动着,仿佛看到了隔膜上映出来的倒影。
“可别撞上墙,我的宝贝。”男人用尽全身力气的制止,再加上最后把女人拽向怀里的动作,使得说话声颇显沉闷。
说着他迅捷地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刃,手臂用力,短刃在半空中打了几个漂亮转儿就笔直插在了地上,刀刃上映着寒光。
不过转眼间,这把锋利的匕首却发生了惊人的变化。那尖锐的刃口上“咔嚓咔嚓”地逐渐出现了几个缺口,而被布带缠裹的木质刀柄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朽烂。最后,先是刀柄化为了飞灰,而后是刀刃在崩碎的同时被迅速地氧化,成为了一块勉强保持原有形状的石头。
“唔……还真是可怕的术式。”名叫凯西的女佣兵感叹道,“盖特森,你看到那团黑色的物质了吗?”
“那团黑色的能量跟你露出来的胸罩一样,可真他妈显眼!哈哈。”盖特森嘴角微微上扬,显得很得意。
“亲爱的盖特森,如果你不赶紧在面前低头认错,我保证让你今天吃完饭的钱都没有,哼哼。”凯西倒是不慌不忙地反击。
“哦?”
盖特森不等后者再说其他的话,一张嘴就把凯西的小嘴封住了。长长地舌吻之后,凯西瘫软在对方怀里,意犹未尽地说:“现在的晚饭钱才只有10索根呦。”
随后又是一番痛吻,借着喘息的时间,盖特森跟她说:“这次任务之后,我们就去北方的欧提湖隐居吧。”
“好的,亲爱的。”凯西被他吻到脖梗,不禁抱住他的身体,闭上了眼。
“噗哧”一声,一把匕首没入了男人的后腰。他顿时浑身僵硬起来,捂着肚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凯西。
凯西刚才还娇媚不已的神情一散而空,换上了冰冷的表情,然后……以相当高的爆发力抬起右脚,然后无情地提在他的身体上,致使被偷袭者被击飞到了墨色罩子内大约十米处。
伴随着一声惨叫,凯西转身恭敬地说道:“大人。”
“桀桀桀桀”女人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怪异的家伙,还在肆意的诡笑。
之所以说这家伙怪异,是因为与这难听的桀桀怪笑相配的是,一身白色燕尾服,戴着长筒帽,生的一副俊朗的面孔。仔细看的话,还是可以发现这个仪容颇佳的男子敞露着的胸膛处有一道吓人的伤疤,一直延伸到脖子上喉咙的位置。
“不愧是‘终曲奏鸣者’诺兰,能让人在死亡之前发出如此凄美的叫声,真是太让我兴奋了!要说圣堂那帮自诩清高的人谁最和我脾胃,那无疑是你呀!这不沾染丝毫杂质的凄美,毫不虚伪,这才是真正的纯洁之美,桀桀。”
刚刚还在女佣兵身前的男子留下一道残影,忽然又出现在远处的花池中,把腰弯成九十度,认真地摘下一朵白紫荆花,“不过,一个濒临死亡的人是无法完全展现这种美的。死亡的气息已经把这美妙玷污,虽然已经相当动听了,但这还不够。”
说着,那人的身影再次凭空出现女佣兵身后,把那朵白色紫荆花戴在她的头上。“能够带给人最朴实无情的终曲,这是我布莱特·吉利尔斯的毕生追求。可与你的美相比,又怎值一提呢?”
凯西噤若寒蝉,一动不动地任凭布莱特在她的头上簪花,然后被后者缓缓转过身来。在她能看见半个布莱特帅气的面孔时,就再也按捺不住惶恐的心情。
“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他杀掉了,我保证他、他是死在里面的!”
“大人请您相、相信我。”
“那份赏金我不要了,只求您、只求您能放过我,求您放过我、放过我……”女人慌乱地一连说了一大串,布莱特的无声无息让她本能的恐惧。
布莱特听到之后,毫不吝惜地冲她和煦一笑,对她轻声说了些什么。女人被他面前这个帅气男人的温柔表情所打动,“您真的、真的……不杀我?”
布莱特又轻轻摇了摇头,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只钻戒,又细心地为她戴在手指上,附在她耳边吹了口气儿,“这,是你的酬劳。”
凯西的心情被这钻戒平复了不少,她看见自己的手被布莱特牵着,向着与“荒芜之所”远离的方向走去。两人缓缓地走着,每一步都让凯西压力减少一分,直到她的心跳不再剧烈。
布莱特突然停住,然后一个优雅地转身。
她最后看到的,是布莱特充满魅力的笑容,被牵着的手也松开了,整个身体“漂浮”在空气中,再之后,空气就被墨色填满了……
做完这一切的布莱特又显现在女人最初站立的位置,闭上眼深深地嗅上了一口,“嘶~哈,女人果然是在成为新娘的时刻才是最为美丽的。啊,凄美!凄美啊!”
他满足地睁开眼,对着“荒芜之所”内的少女,“可这仍然不够!我所要创造的……”
——“将是亲手埋葬终曲的凄美!”布莱特说着把长筒帽摘下,取出帽中的两把精美的贵族长枪。“只有这样才能与‘终曲奏鸣’媲美,不!是超越了你的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