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山天师府张家，自汉传承至今的混血族裔，也是道门四大天师里唯一人丁兴旺的家族。
路山彦自己是个追求科学与革命的新派人物，与中国那些古老的屠龙家族一直没怎么打过交道。
不过眼前这位神枪王，那就是真的交友广泛了。
“差不多吧……总之那老头一天到晚坑人。”李书文连骂几句还是觉得不解气，“当初让我去给光绪皇帝当护卫，后来又让我去袁世凯那里对付那些日本人……”
路山彦微微皱眉，若有所思。
甲午海战惨败后，李鸿章联合两名封疆大吏上奏折保荐袁世凯进宫献言。同年8月底，袁世凯上书光绪帝万言条陈，以求西法练兵。因为与当时声势浩大的维新派交好，36岁的袁世凯很快得到了入驻天津小站练兵的机会。
后来，日本混血族裔龙马家在战胜后意图往刚刚建制的北洋新军安插人手，结果被李书文一人一枪撂倒一串，杀得个个胆寒，“神枪李”的名号也是自那时传出。
“没想到当初同臣兄在天津的义举竟还有天师府在推波助澜。”路山彦眉头舒展开来。
“别提了，他们张家当初说的好听，坚决不让那劳什子蛇岐八家进来。结果后来一个个窝在龙虎山动都不动。最后这破差事还不是轮到我头上。”
李书文语气凶恶，要不是天师张家人多势众，路山彦都有点怕他一怒之下去龙虎山挑战当代天师。
“打蛇岐八家一次，加上进皇城，本来说好的天师道秘传，结果到现在就给我看了个雷法。”李书文说着说着捂住了心口，“山彦老弟，你说，那雷法对你我这种人有何用处？”
路山彦闻言轻轻颔首，天师一脉的雷法是向来只有族中觉醒了类似雷池那种言灵的人才会去学，大部分混血种拿到手也是鸡肋。
“不过去皇城一事……”
路山彦细细思量，他十年前进京赴同文馆进修，当时的李书文便已经担任光绪帝的御前侍卫。
李书文冷哼了一声：“说起来是专职天子安危，其实就是张家想探查太后身边的情况，但他们自己早就被朝廷提防了，插不进手。这不？想到坑老子了。”
八极拳讲究“忠肝义胆，临危当先”，门人大都是忠孝之人，可能清廷自己都没想到李书文这个浓眉大眼的也是个二五仔。
“张家被朝廷提防？”路山彦看着同在大清卧底的李书文，面露疑色。
天师张家历朝历代享民间香火，受朝廷敕封，他混迹大清官场，从未听过这般说辞。
李书文伸出右手食指摆了摆，开始耐心解释：“老弟你是新派人物，不和这些屠龙家族打交道，自然不懂其中隐秘。”
“天师张家久居龙虎山，执掌正一道统。但其实似张仁晟那种所谓的天师不过是推至幕前的人物罢了，好维系和大清的颜面。”
说到这里，李书文声音逐渐压低，不复先前嬉笑神情。
“历代张家都分明暗两宗，如今龙虎山上的张家就是明宗，只负责一些台面上的事情，真正的高手，都在暗宗。”
路山彦双手十指交扣，苦笑了一声：“竟还有这种秘闻，现在看来我当初不和旧派往来倒是有欠妥当。”
“此事其实江湖上早有传言，我当初也不信，直到后来见了张仁晟。”李书文一提到这位当代敕封的天师就觉得心情抑郁，“天师府要是代代让他那种人掌管，早就家道中落了。”
路山彦无奈地摇了摇头，普天之下敢如此谈及当代张天师的估计也只有自己这位兄长了。
李+神枪+龙虎山编制外+某张姓天师忘年交+书文。
“话说回来，暗宗是真的深不可测。”李枪王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张家明面上对朝廷毕恭毕敬，其实暗地里根本不服本朝。张仁晟托我去皇城就是想打探大内消息。”
路山彦有些好奇，明着不服朝廷的屠龙家族曾经也是有的，不过后来都消亡在历史长河中了，唯独自古以来就与历代皇室维系表面亲近的张家，宗族兴旺至今。
毕竟铁打的天师，流水的帝王。
“同臣兄此前去皇城是暗宗的安排么？”他忍不住出言发问。
李书文扫了扫白色的袖口，微微点头。
“当初我能在沧县学艺也是承了张家恩惠。”说着说着，枪王长叹了一口气，“都说施恩不图报……这帮道士是真的不客气啊……”
“我当初才刚刚学成出师，张仁晟就语重心长地讲了一堆大义。”
“不过说起来，张家让我过去也是有所凭依。”
中年人的语气有些凝重。
“他们怀疑当朝太后与龙类有来往。”
路山彦猛地站起。
“兄长此言可有依据？”
这个消息至关重要。当今世界各国政坛或多或少都掺杂有混血族裔的身影，对此路山彦早在留洋时就已经习以为常。
但如果朝廷有人与龙族勾结，那他以及兴中会的很多谋划就需要及时变动。
“这只是张家暗宗的猜测。”李书文摇了摇头，“我久居皇城大内，直到之前变法失败，皇帝被软禁后请辞。这么多些年，也没发觉有暗宗说的状况。”
中年人起身，在宽敞的厅堂里来回踱步。
“唯一有所收获的，就是探知到太后麾下有两人很是了得。”
“哦？”路山彦有些诧异，“竟能得同臣兄这般评价么？”
“山彦，我知道你素来不喜本朝，但切不可过于小觑朝廷，这样会吃亏的。”李书文语重心长地说道，“那二人中一人叫武国栋，大概是不惑之年。我曾与其交过手，胜负难分。”
“武国栋？”路山彦闻言一楞，随后便在脑海中开始回忆，“不知是何来历？”
李书文转了个身，旋即娓娓道来：“此人乃是光绪二十一年武举状元，与如今的山东巡抚袁世凯相交莫逆，也是由袁世凯举荐入宫的。”
“袁项城此人这般讨好太后，实在是两面三刀。”提到如今已为封疆大吏的袁世凯，路山彦一阵鄙夷，“我虽不看好维新派的举措，但也知道他们是一心为国，只可惜康梁二位错信了人。”
袁世凯戊戌告密后，太后一党全面得势，自变法后偃旗息鼓的密谍挟威重启，无论维新派或是革命党，一律逮捕杀害，直到今日仍旧如此。
他在捡回敖兴之前的那段时间，就是在和那帮密谍斗智斗勇。
“袁世凯此人……也算知兵。”李书文看着自己那有些愤懑的义弟，没有过于辩解。
他闲云野鹤，没有路山彦那么大的抱负，所以对官场之事不甚在意。
“刚才兄长说有二人，不知另一个是？”某大清叛徒非常在意敌我“军力”比对。
“另一个，是个女人。”李书文停下了脚步，他望着正坐在堂前的路山彦，幽幽说道：“就是因为她我才主动从宫中请辞的……”
……
江西行省，广信府，贵溪县，上清镇。
成群结队的飞鸟自山外重回林中，明艳的晚霞氤氲着绯色，微醺的夕阳透过云层，洒落在这静美的山川河谷。
苍茫的天地间，年近花甲的老人头戴木色斗笠，身着青色单衣，脚踏玄色布履，扛着胳膊粗细的扁担，肩头前后挂着两大桶水，在崎岖的山路上健步如飞。
沿路两侧偶有些许身着道服的青年，见了老人都是行礼，直呼“见过天师”。
很快，老人停了下来。
“麒麟殿上神仙客，龙虎山中宰相家”——映入眼帘的是一对抱柱楹联，玄黑色的长柱矗立在巍峨气派的府邸门前左右。
朱红的木匾上以鎏金缀写有“天师府”的字样。
老人卸下扁担，将其交给府前的道童，闲庭信步地走了进去。
这里是道门祖庭龙虎山，这里的主人是当今正一派魁首——天师张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