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刚才山下传来消息,暗宗的人已至广州府。”
威严庄重的大殿内,身着道服的年轻人悄然说道。
此时的老人早已换上了青色的道袍,白麻拂尘斜躺在这位当代天师的怀里。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啊。”苍白的眉毛下,是老人有些凹陷的眼窝,“晚些时候备车,明日一早就启程吧。”
年轻的道者默然无声,过了许久才低头执礼,应了一声“是”,随后便转身准备去安排出发相关事宜。
只是当他一步踏出玉皇殿时,悚然心悸,竟不留神踏空,踉跄了好几步。
“天师,您一定要亲自去么?”
好不容易站稳后,年轻人回头望向慈眉善目的老人,言语中有些哀求。
“值此太岁庚子年,有龙乱世,我张家敢不争先?”老人缓缓微笑,连带着皱纹看起来都减轻了许多,“一甲子前,欠林家的,如今便由我张仁晟一并还清。”
年轻人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看到老人显得有些佝偻的身形后面,点燃的焚香正供奉着三丈高的玉皇大帝法身。
“弟子遵命。”
长吸了一口气,他再次退出了这座森严的宝殿,转身合上殿门的一刹那,年轻人有些失神。
他看见了殿门两侧的门联。
“道高龙虎伏,德重鬼神钦。”
……
“哟,还在练着呢?”鬼走进宽敞的院子里,靠着一旁摆放着刀枪棍棒的兵器架子,打量着苦练架势的敖兴,语气里有些揶揄。
她刚刚备完晚饭,准备去招呼众人用餐,没料到这天色将暗之时,少年还在修行。
“呵呵。”敖兴感慨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索性维持着架势纹丝不动,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这个满是异域风情但中国话却说得有模有样的外国女人,有气无力地哼哼唧唧,“你以为我想么……”
他是真不想,但是没办法。一方面,敖兴自己那间歇性雄心壮志的主观能动性目前还在发挥余热,另一方面,“童工雇主们”建立了完善的奖惩制度,尽管奖励他目前还没看见,不过惩戒之类的措施落实速度极快。
敖兴想起悲伤的事情。
“好好练!晚些时候验收,不合格不准吃饭!”
某枪王的“谆谆教诲”耳间尚存,关于克扣童工口粮这件事,敖兴十分确信,李书文不仅干得出,还会保质保量地完成。
“不想练还练得这么用功?”鬼姣好的脸庞上写满了“我不信”,在她看来敖兴这就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的典型案例。
“害,人总要恰饭的嘛。”少年感受着与自己虽不同呼吸但共同命运的胃部,心说不能让好兄弟饿着了。
想着想着,他不由得心生悲凉。
前世的敖兴动不动就在网上调侃某些公众人物恰烂钱,潇洒地留下一句“要恰饭的嘛”,然后经验加三告辞。当时的他又何曾想到,今日竟然会为了一顿饭拿出了大学里突击期末考试的劲头。
“掐……饭?”某印第安人由于缺乏后互联网时代的网络文化熏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少年是什么意思。
“不懂了吧……不是掐人的掐,是恰——”
“好小子!让我来验验货!”
就在敖兴寻思着怎么跟鬼解释用“恰”相比于“吃”的精妙之处时,大大咧咧的声音像一柄镔铁大锤痛击了他的头颅。
古有御史闻风奏事,今有枪王饭点锤人。
“邪恶”也许会缺席,但永远不会迟到。
“走一个我看看。”李书文先一步甩下了站在门口的路山彦,提着先前丢下的竹竿,不怀好意地看着敖兴。
少年暗暗叫苦,脑中回忆下午学的几式拳法,深吸了一口气,心里默念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去兮还复来”。
深蹲,分腿,收腰,出拳。
撑锤、劈山、鹤步、龙行。
浸透着汗水的拳法此刻被敖兴打得行云流水,他一时间感觉自己宛入佳境,心中顿生睥睨之感。
“啪!”
清脆的“竹竿炒肉”声响起,将飘飘欲仙的少年打落凡尘。
“我八极之道,内外合一,你光是出拳,气息不变,不能持久。”此刻的李书文像极了曾经怼过敖兴的答辩老师,“记住,架势只是表皮,气息与神意才是拳法精要。”
少年乖巧如小鸡啄米,连连点头称是,两只眸子里满是弱者的求饶之意。
“今晚你就不必吃了,接着练吧。”
李书文仿佛铁面无私的包拯,有“法”必依,执“法”必严。
敖兴听到如此“大公无私”的审判,脸颊微微抽搐,心中又是一阵对旧社会师徒关系的批判。
“兄长,敖兴他也是初次习武,要不这次先饶他一回?”
关键时刻,路山彦站了出来!
此时的他在少年眼中宛若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浑身散发出万道金光。
“好人一生平安!”
敖兴虽未言语,但是双目之中满是感激之情。
“山彦老弟,你这话就不对了。”李书文眉毛一撇,指着敖兴说道,“正是因为他是第一次,才更要给他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我要让他记住,不运气息的后果!”
“这顿饭,他必不能吃!”
听闻此言,敖兴的眼中顿时失去了神彩,他觉得自己已经摸清了李书文的大魔王风格。
锤人,就硬锤。
现在的他对晚饭已经不抱希望了,看着一旁的鬼将做好的饭菜摆放在庭院里早已安置好的方桌上,他“含泪”扭头。
既然吃不了,不如不看,省得心里添堵。
“哈哈,老弟,你家这女娃儿烧鸡可真有一手啊!”
敖兴刚刚转过身,就听到枪王豪迈的笑声。
“李书文,你%¥#*……”
少年怒目圆睁,心火怒燃,仰头望着渐渐暗下的天色,满腔悲愤。
路山彦看了看敢怒不敢言的敖兴,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就愉快地加入了李书文的美食圈子,三人大快朵颐起来。
……
明月高悬,夜色寂寥。
李书文早在两个时辰前就吃饱喝足回屋睡觉去了,偌大的庭院现在只有敖兴一人还在苦练他今后“吃饭的本事”。
“等小爷神功大成,先把你个王八蛋狗头锤烂!”敖兴猛地打出一记直拳,身前的空气被他假想成李书文,一套拳法下来,他仿佛预见了未来某枪王跪地求饶的场面。
“咕咕咕……咕噜……”
稍稍出了口气,腹中便传出饥饿的声音。
敖兴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兄弟,如今势不如人,咱俩暂且共克时艰,以后哥哥发达了让你吃个爽。”
“共克时艰?好词。”健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敖兴吓得抖了个寒颤。
“吓skr人!”少年借着月色,看到一脸笑意的路山彦双手背负,缓缓向他走来。
这一下,冤有头,债有主,他心中的不满立马就上来了。
“你也忒坑了吧。”敖兴吐槽起来就像开了闸的水库,“怎么净折腾我……”
如今的他只差签个卖身契给路山彦了,就是这种条件,他万万没料到自己连口饭都捞不到吃。
“我也没有料到同臣兄传武如此严苛。”路山彦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坑队友,背后的双手伸出,一个塞得满满的黄油包裹就这样被递到了敖兴面前。
“之前我让鬼又做了一份烧鸡,刚才给你热了热,趁热吃吧。”
敖兴感觉自己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一般武侠小说里都这样,你越缺什么,有时候什么东西就送上门来。
天赋异禀身怀奇遇的主角们往往都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相应的诱惑,然后就开启了一路开挂的人生。
敖兴现在怀疑这是李书文使的阴招,自己要是接了怕是下顿饭还要给克扣……
“你别多想,这是宵夜,不算晚饭。”路山彦见到敖兴犹豫不决的样子,立马就想通了怎么回事。
“有道理!”少年一手接过,打开包裹,诱人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
敖兴“泪流满面”。
路山彦走到狼吞虎咽的敖兴身边,拍了拍他的背:“慢点吃,别噎着了。”
“好人一生平安!”敖兴一边嚼着嘴里的烧鸡,一边含糊不清地对着“楼主”路山彦疯狂感谢。
“一生平安?这种东西我可不稀罕。”路山彦听到少年的“祝福”,嘴角漾开,失笑起来,“我啊,这辈子就三个愿望。”
“三个?这么多?”敖兴愕然,啃鸡腿的速度都降了下来。
一说到愿望,他就想到了那些累死的神龙。
“很多么?”路山彦眼皮有些耷拉,睫毛微微低垂,“也许吧。”
“说说看呗?”敖兴身子微微侧向路山彦,挪了几个身位,“我帮你鉴定鉴定,看看你的愿望有没有可行性。”
路山彦低头瞥了一眼敖兴,旋即移开了视线,望向夜空。
深空之上,群星璀璨,皎月如华。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世上无龙。”
“咳咳……”敖兴差点噎到,急忙干咳了几声。
世上无龙?你是要学地藏,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么?
少年有点无语:“抬走,下一个。”
路山彦自己似乎也有些想要倾吐,没有计较敖兴的用词:“第二个,自然是希望有一天我们也有自己的坚船利炮护卫疆土,没有人再抽欧洲人卖的鸦片,像你这样年纪的小孩都能在学堂里读书,将来报效祖国……”
路山彦难得地像个话痨一样,说了一大堆,听得敖兴都记不住。
“放心吧,我老预言家了。”少年吐出了一块鸡骨头,“你说的这些啊,再过100年,咱们都齐全了。”
路山彦看着他,就像之前看他练习拳法的鬼,一样的不信。
“嘿,这俩人还真是一个性子。”
敖兴忍不住腹诽起来,不过他也不恼,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你们混血种一般不是都长命百岁么?你不信的话从现在开始好好苟着,啥都不用干,苟他个一百年,我告诉你,啥都能让你给苟出来。”
说完,敖兴偷偷打量着路山彦的神情,要是他这波能说服路山彦当一个苟命玩家,自己不说大富大贵,抱着大腿,在这乱世里讨个生计不成问题。
青年满眼含笑,揉了揉他的头:“如果人人都像你说的那样退后了,就算是既定的天命,也会被改写的。”
第一次劝说,大失败。
敖兴也不气馁,毕竟来日方长。
“那你最后一个愿望呢?”
敖兴歪着头,看着斜上方路山彦的脸庞问道。
“最后一个啊,是——”
“咚咚咚——”
急促而低沉的敲门声打断了路山彦,他伸手示意敖兴保持原位。接着,走到了庭院的大门前。
背对着敖兴的视线,路山彦取出木头插销,一点一点推开了门。
“张家张百忍,叨饶了。”
大门推开后,一个身着燕尾礼服的青年摘下长筒圆帽,缓缓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