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眉开眼笑的杨风意志得意满着走上台,将那顶象征着花魁第一的桂冠戴在了青苹的头上,并大声向全场宣布:“这一届花魁大赛的冠军,是怡红楼的沈眉儿姑娘,让我们所有人,都为她的夺冠而欢呼吧!”
台下自然是恭喜叫好声一大片,整个比赛的气氛被推向了最高潮。
当然,这个夜晚也还是有伤心失意之人。比如明月楼的薛秋燕,兰花阁的曲怜儿。尤其是曲怜儿,放在往届她说不定就夺冠了,可惜遇上了青苹。比赛结果从来都是残酷的,第二和最后一名也没有本质上的差别,人们只会记住冠军是谁。
曲怜儿感怀身世,她为今晚的比赛苦练多日,然而一切努力最终化为了流水。五年后她韶华已过,将来的归宿尚不知在哪里。念及于此,她不禁黯然神伤,泪流满面。
只是没人会去在意失败者的眼泪罢。
杨风意让青苹也发表一下获奖感言。她思忖片刻后,面对观众们说到道:“能得到花魁第一,奴其实想感谢很多人。最想感谢的,是怡红楼的老板,也是奴最敬爱的月容姐。月容姐对奴恩重如山,这个奖作为奴对姐姐的报恩礼物是最恰当不过了。姐姐一介女流,在星耀城打拼殊为不易,也请在座各位多去怡红楼捧捧场,奴在此谢过大家了。”
说完她朝台下深深鞠了一躬。台下那些人以热烈的鼓掌作为回应。沈月容听闻青苹此言,不由潸然泪下。她的怡红楼,本是坑害女子的场所,无论如何掩饰,都改变不了这个本质。但在如今这个世道,她又给了那些走投无路的女孩们一条活路。在怡红楼的姑娘,整体福利待遇都要超出其他妓院一筹。她也做过妓女,知道她们的辛苦和不易。她从受害者转变成了迫害者,在这个罪恶的行当里努力地维持着那些女孩们聊以安慰的最后一丝尊严。就这样黑暗贫瘠的土壤级里居然也开出一支洁白无瑕的花朵来。这朵美丽的花儿,就是青苹。
她其实没有对为青苹做太多,最初她只是花了十两银子,买了一个破了相了黑窑姐,就因为那个黑窑姐长得像她年少时的一位故人。之后的一切都只源自一这个偶然的巧合,也许这就是她们俩的缘分吧。
她一直想把怡红楼交给青苹,因她并无子嗣,而青苹就像是她的妹妹。
只是青苹没有接受,这个妹妹不但心志远较一般的女人坚韧,而且自尊心极强,不愿接受别人的馈赠。她要的东西,只能是自己凭努力去得到,而不是守株待兔,不劳而获。
说起来,沈月容是越来越喜爱青苹的。一开始只是因为青苹的容貌类似自己童年时的姐姐,后来接触多了,才被她内心高洁的品质所打动。在如今这个年月,女子的命运犹如浮萍,随水飘零,今夕不知明日事。若不幸沦为娼妓,更是身份卑微,万般不由人。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找到一个好可靠的男人,为妾室也好,为婢女也罢,终究求一个安稳日子。也许,只有青苹是例外吧,她并不屑于依附强者,而是选择成为强者。
沈月容知道青苹在外头有事业,她帮不上忙,唯一的支持大概就是放手让青苹去做罢了。这次花魁大赛,其实对怡红楼很重要,但她知道青苹很忙,未必有时间来参加,就算参加,也不会有太多时间去练习。但是,青苹还是给了她一个惊喜。从春江花月夜和到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即便如青苹这样的舞蹈天才,又有哪一个不需要长时间的练习?
青苹代表怡红楼榄下花魁冠军,并且在台上对她表达了由衷的谢意。怎么不叫她感动落泪呢?一边的云洛和云媚见老板娘喜极而泣,也一起恭贺安慰起沈月容来。
杨风意和青苹一起走下台去。他笑着问她道:“三日后杨某在家中设宴,想邀请花魁第一的眉儿姑娘赏脸一聚,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这样的宴会其实也是惯例,春风得意楼作为大赛的主办方,自然是要利用花魁冠军的影响力为自己拉一波人际关系的。想想可知,当晚与会的宾客,非富则贵,其中亦不乏年轻俊彦,若是能与沈眉儿(青苹)成就一段姻缘,也是杨风意愿意看到的。如此既巩固的了与达官贵人的关系不说,还能讲将花魁冠军即是成功之路的传奇延续下去,其实就是将春风得意楼的名头继续响亮地打下去。如此一举多得之事,真不愧是杨风意这等生意场上的老手想出来的。
其实青苹并不愿意去参加这样的交际应酬。她知道在这帮富贵之人的眼里,自己是怎样的一种身份。但此事亦牵涉到怡红楼,牵涉到沈月容。她可以断然拒绝杨风意的邀请,但她无法不去考虑在那之后怡红楼的处境。
于是她微微一笑道:“杨老板一番好意,奴感激不尽。若今晚……奴定会前去赴宴。”
杨风意没听明白今晚沈眉儿有何事,不过之后她答应赴宴却是意料之中的事。也就不去多想,只笑道:“那杨某三日后便在府中恭候芳驾了。”
此时两人都已走下台,便相互道别,分开而行。
有一群狂热分子想要挤进来与青苹见面,却被春风得意楼的保镖们拦了下来。青苹朝他们微微一笑,人群顿时激动起来。
“天啊,她竟然对我笑了。”“少自作多情了,她明明是对本公子笑了。”“她太好看了,和天仙下凡似的。笑起来又很有亲和力。”“这样的女子,真不知哪位王孙公子有福,可以娶进门去。”“哼,你们说什么呢,说到底不过是个娼妓,不知被多少男人上过,装什么装?”“喂,你在胡说什么?沈姑娘可是清倌人,哪有像你说的那样?”“我胡说?看你年纪轻轻,怕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吧。告诉你,大爷我以前就上过这个**,还是在一个黑窑子里……哎呦,你怎么还打人呐?”“打的就是你这种胡言乱语之人!”“打的好兄弟,我们一起揍他!”……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后来这群打架的,被保镖们“请”出了春风得意楼。但是沈姑娘出身自黑窑子,已经和无数男人上过床这样的八卦,却是不胫而走,更被人以讹传讹,简直把青苹说成了京城第一**,艳名四播,**不堪。
这些话,青苹平时其实早已听得多了,要说不难过,那也是骗人的。虽然身体是别人的,但是这些事确实都是她所经历过的。虽说那些人的故事编的太离谱,可真的要去辩白,一来无人会在意真相究竟如何,他们追求的不过是猎奇猎艳的效果罢了。二来真实的情况也同样让她无法宣之于口,无非为她的“**”再增加一些风流轶事而已。
最重要的,是她没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她有太多的血海深仇需要去报,又有太多的政治理念需要去实现,就算抛开这些遥不可及的事情,她如今手下这帮跟着她讨生活的青龙会兄弟,她必须为他们谋求更好的生活,不可让他们一直这样打打杀杀,到头来耗尽了身体,却看不到未来的希望。
所以她只是秀眉微蹙,随即便恢复了正常。她自然不会从台前下去,那里已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她转身便朝后台走过去,那里有她的两个丫鬟,还有那个“琴技大涨”的琴师。
两个丫鬟向她行礼,还为她穿上外套。她看了看那个琴师,发现并不认识,而且居然还蒙着面,不由得轻声问道:“这位师傅,岑师傅她人呢?”
那人低声道:“岑师傅今日病了,所以由我来顶替。”
青苹穿好外套,歪着脑袋对他道:“理由倒也说的过去。不过你不会以为我听不出你是谁吧。”
那人愣了愣道:“我可是压低了声音线说的,这样你也认得出来?”
青苹淡淡道:“我的本领多着呢。你就算把自己包得再严实,也是无用。”
那人苦笑着摘去了面巾,却是多日未见的秦国商人杨光。
青苹平静无波的俏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喜悦,又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杨光道:“中午才到,下午办了点事,晚上顺便来着这瞧瞧热闹。”
青苹笑道:“你下午莫不是去找岑师傅,让她生一场病?既然是来这瞧热闹,又为何跑到后台来抚琴?我告诉你,岑师傅是个好人,你可别乱来。”
杨光毫不在意道:“知道她是个好人,所以给了她一些银钱,并且替你通知她,让她晚上不用来了而已。”
青苹板起俏脸道:“又胡说。我何时让你通知岑师傅不用来的?”
杨光道:“因为你有了一个更合适的琴师,自然不用再麻烦她了。”
青苹是了解杨光的,这人说好听的,是事事为你想的周到。说的不好听的,就是刚愎自用,自以为是。
不过这个度他又掌握得不错,不会让人觉得讨厌。至少青苹并不会讨厌。
她叹道:“说起来,我的确不知你的琴技竟有如此造诣。”
杨光也淡淡道:“我的本领多着呢。以后你便会一一知晓。”
青苹啐了声道:“少臭屁,说,跟谁学的琴?”
杨光的脸上破天荒地出现了一丝伤感,只轻轻道:“一位秦国的大师,可能在晋国无甚名气。”
青苹有一丝预感,这个大师是位女子。只是看他有些低落,当下也不追问,只微笑道:“无论如何,谢谢你能前来助我。”
杨光的情绪很快便恢复了正常,他笑道:“你知道我喜欢喝酒,想谢我,便请我喝酒吧。”
青苹点头道:“正好我也想找你喝酒呢。就是这几天会有些忙,告诉我你住哪里?过几日我去找你。”
杨光笑了笑道:“一个秦国的商贾,住在哪里有什么打紧。倒是你这个花魁冠军,怕是更容易找到。还是我她去找你吧。”
青苹知道这个人身份复杂,自然不太愿意让自己知道他的住处。她自是爽直的性格,也不在意,只道:“什么冠不冠军的,你知我志不在此的。”
杨光饶有兴致地问道:“杨某倒要请教沈花魁的志向。”
青苹白了他一眼,认认真真道:“如今的人,连个花魁都可称冠军了,不过是个虚名。于国家人民毫无用处。在我心中,只一人当得起冠军二字,那便是带领数千汉家儿郎,深入大漠,扫灭匈奴王廷,封狼居胥的冠军候,霍去病将军!”
当她还是诸葛平的时候,最想成就的功业便是出将入相。这入相,便是辅佐太子殿下将大晋治理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而这出将,则是对秦作战,一统天下后,再率军征讨北方大漠蛮族,打得他们俯首称臣,再不敢南下。这便是当年霍去病的功勋了。
杨光眼中露出欣赏之色,点头道:“姑娘志向远大,之前是杨某冒昧了。”说完便拱手致歉。
青苹亦用福礼致意,两人相视一笑,有彼此心意相通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