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是经常会陷入自责和愧疚,但在杨光的悉心照顾和开导下,青苹还是逐渐振作了起来。
一旦她有了活下去的意志,身体上原本恐怖的伤势开始快速地好转。
首先她的指甲居然神奇地长了出来,虽然还短短的,小小的,但是形状饱满,色泽晶莹。可以想象,若是长齐全了,会是多么漂亮的美甲。
她手指骨本来全部被夹碎,正常来说即使最终能愈合,这手也是残废了,而且形状会十分扭曲。
可是青苹的手指,先是脱了层死皮,新生的手指皮肤娇嫩,形如笋尖葱身,碎骨虽未愈合,但怎么看都绝不会残废的样子。
还有她那可怕的左脸颊,烙铁造成的巨大创面,开始迅速消肿结痂,没过两天,又硬又脆的痂便开始从外围掉落,新生的皮肤细腻光泽,简直比右脸的皮肤都要好。
其他伤口也在快速地恢复之中。
杨光给她换好药,扶着她坐起身。他看着她的左脸,看了半晌,颇觉得不可思议。
“比昨天看上去又小了些,虽然本王的医术的确高超,但竟有如此效果,委实出乎意料。”
他的医术的确有值得称道的地方。那些药材也极为对症。
但青苹知道他肯定是怀疑了,但这事不太好说,说全了,就会把自己曾是男人的事都说出来。说不全,杨光可能会把自己当妖怪看。
她犹豫了片刻,只怯生生道:“奴……不是妖怪。”
杨光抱着她的身子哈哈大笑起来。
“你便是妖怪,本王也会护你一辈子。”
青苹心中纷乱,轻声道:“王爷大恩,奴没齿不忘。只是王爷身份高贵,奴却是残花败柳。王爷实不必……”
杨光突然道:“怎么突然称起奴来了。就因为本王救了你,你便自觉矮人一等了?这可不像你。”
青苹也想和之前那样和杨光无拘无束的谈天说地。可如今每日被他瞧遍全身(换药),如今又被他抱在怀里(擦拭后背,防止褥疮)。明知事急从权,不能苛责,可还是会羞不可抑。
尤其她看着杨光的俊脸,闻到他身上特有的男子气息,每每都会心如小鹿,芳心荡漾。
她从前服侍陈渊民,心里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些在青楼掌握的姿势也是说来就来,并不扭捏。
可在杨光面前,她就是容易害羞,就是容易心跳加速。哪怕对自己说再多次:我是个经验丰富的(整改),我什么男人没见识过?也是无用。
她贪恋他的温柔体贴,却又害怕自身的无法控制。她原该逃离的,可是如今重伤未愈,又身为被晋国追捕中的钦犯,却是只能依靠着这个让她依恋又慌乱的男子,还要与他每日相对,实在是越来越难以控制住自己。
她对自己说,那都是因为他为了救我,付出了很多。等我伤愈之后,我就好好辅助他,回报他的恩情便是。
她都不敢想用身子回报他,她怕一想自己就深陷进去,再也逃不掉了。
于是她只能故技重演,自称为奴,拉开两人的距离。谁知杨光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似的,直接不许她这么称呼自己。
这个杨光,为何从前不觉得他很难缠呢?不对,他好像一直就是这样,逮着机会就欺负我。哼,这个臭男人坏得很……
她给自己打了半天气,说出口的话却是软绵绵的:“奴就是一个苦命之人,脱了贱籍,也比不上好人家的女子。”
一个是王爷,一个是(整改),她在提醒他,也是在提醒自己。两个人地位相差太大,纵然杨光是真心的,也不会有好结局的。
她想说的决绝,但她的语气并不决绝,她的心也在疼痛。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是她身为女子第一次对一个男子心动,可这刚开始便要斩断情思,委实还是会痛的。
杨光忽然认真地看着她道:“苹儿,你的理想是什么?不就是让天下再无苦命之人吗?怎么,放到你自己身上,便如此无力,想要退缩?男女相恋,亦是战争,不战而逃,忒的胆怯!”
青苹知他是好意,仍气的嘟起嘴道:“谁逃了?人家只是尚未想好。你也莫得意,我可不是被你摸了抱了就非你不嫁的旧式女子!”
杨光被她说笑了,她终究是不再自称奴了。这样的她,很是可爱。
他们逃亡的这条路线,并非一路向北,而是先向南,再向东,绕行后再向北。事实证明这法子很有效,后来几日马车的速度放缓,因为后面已完全没有追兵的踪迹了。
就在他们北渡长江,回到秦国时,晋国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件令青苹痛苦一生的事。
皇觉寺,陈月鸾缁衣芒鞋,正在清扫庭院。既入了寺,前尘往事便一笔勾销,她再也不是名动京城,世人称颂的青鸾公主了,身边只留了翠云一人。
她从天牢直接被送进皇觉寺,仆从和护卫全部被遣散。只过了一日,翠云便被送了进来,因为她哭着喊着要进来照顾公主殿下。
“是个忠婢。”陈渊民听说后淡淡说了句。
旁人不知他是何意思,不过还是将翠云给陈月鸾送了去。
陈月鸾自然劝翠云不要跟着自己蹉跎一生,可这妮子执意不肯,说:殿下若是赶奴婢走,奴婢就死在殿下面前。
陈月鸾叹息一声便不再劝了。
“殿下!”翠云端着刚洗完的衣服走过来,见她竟然在扫地,赶紧跑过来道:“殿下怎能做这等杂役?让奴婢来。”
陈月鸾摇了摇头道:“这里只有尼姑月空,哪里还有什么殿下?”
“哼,定是那帮老尼姑欺负殿下是新来的,奴婢定要找她们说理去!”
陈月鸾拉住她道:“不可。清扫庭院而已,如何便成了欺负我?你这火爆脾气若再不改一改,我可真的要赶你出寺了。”
翠云一听便软了下来:“殿下不要赶奴婢走。奴婢不找她们理论便是。还是让奴婢来扫吧。”
陈月鸾执意要自己做,翠云无法,便道:“殿下稍等,奴婢再去找一把扫帚,和殿下一起清扫。”
说完她便跑着去找了,陈月鸾摇了摇头,便又继续低头扫地。
没过一会,外头传来喧嚣和打斗声,而且越来越近。
有人在大喝:“有贼人闯入寺中!大夥快来支援!”
有贼人?皇觉寺已有百年历史,有贼人闯入,却是破天荒的第一次。陈月鸾不禁抬起头,向外看去。
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朝她这里狂奔而来。
她正觉得这个人有些熟悉,他已经冲到了眼前。
“月鸾!天可怜见,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陈月鸾认出他来,正是自己曾经名义上的驸马,司徒楠。如今,就连名义上都没有了。
之所以没有立刻认出他来,是因为司徒楠伤得极重,他原本还算俊朗的脸上被利刃划开,皮肉向两边卷起,将整体的脸型都给破坏了。
但和身体上伤口相比,脸上的伤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他身被数刀,右臂也被砍断了,只连着层肉皮,在风中悲惨地晃荡着。
很难相信一个人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跑得那么快。
陈月鸾动容道:“驸马,你怎会弄成如此模样?”
司徒楠明明疼得满头大汗,见到陈月鸾仍然开心地笑道:“宫里下了旨,让我们夫妻和离。我不肯,被父亲关了起来。今日却叫我溜了出来。便来皇觉寺找你。可门口的守卫不让进来,可我一定要进来,他们就砍了我几刀。不过都是小伤,我没事的。”
陈月鸾急道:“怎么是小伤呢?这么严重的伤,流了那么多血,你必须马上得到治疗!”
司徒楠握着她的手道:“月鸾,你这是在关心我吗?这么多年了,你还是第一次关心我,便是现在死了,我也值了!”
陈月鸾本不喜欢他,当他是个陌生人,但今日见他浴血来此,就只为见自己一面。一时心潮澎湃,流泪道:“说什么胡话,再不救治你会死的!”
司徒楠摇头道:“不用了,一会我就离开。月鸾,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我爱你,你永远是我的妻子,我死也不会……!”
半截带血的钢刀自他胸口突然出现,司徒楠身子一震,口角开始溢血。
他吐着血沫子,艰难地说出了此生最后几个字。
“死也……不会……与你……和离!”
钢刀抽出,他栽倒于地,永远停止了呼吸。
陈月鸾俏脸惨白,她抬起眼,看到一众护卫已围了上来,其中一人手持带血的钢刀,站在司徒楠的身后。
她缓缓走到那护卫身前,盯着他的眼睛道:“你知道你杀的是谁吗?”
那护卫横行惯了,岂会怕一个失了势的公主?他哼了一声道:“不过是个贼人,他还想要劫持你。小尼姑,是大爷我救了你。还不谢谢本大爷?”
后面的护卫一阵哄笑。皇觉寺的尼姑,基本一关到死,永无翻身之日,谁会怕她们呢?
陈月鸾一字字道:“你杀的是我的丈夫。我要替他报仇!”
说完趁他不备,突然夺过他的钢刀,一刀刺入他的胸膛。
那护卫不能置信地看着她,想要将她推开,身上却没了力气。
陈月鸾抽回钢刀,那护卫立刻翻倒,随即一命呜呼。
后面的护卫都惊呆了,看着陈月鸾,不敢相信这个刚进皇觉寺没几日的尼姑竟然敢杀人。
陈月鸾将钢刀横于自己颈部道:“小女子陈月鸾,方才是为夫报仇!尔等无需相迫。因小女子再无独活于世之心!”
此时翠云拿着扫帚跑回来,见陈月鸾将血淋淋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不禁大哭道:“殿下不可!万万不可!”
但为时已晚,陈月鸾说完方才的话后,便横刀自刎,血光处,鲜红满地,香消玉殒。
她与司徒楠尸身抱在了一起。对于他而言,月鸾生前从没未与他这般亲近。黄泉路上,也许他们终于可以携手而行了。
因为消息闭塞,很久之后青苹才得知月鸾的死讯。那一日她将自己关在屋中一天,谁也不愿意见。直到杨光怕她出事,破门而入后,才看到她哭得梨花带雨,双眼红肿,已然昏厥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