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份遗书。
苏璞寒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下去。
洋洋洒洒几千字,就是在写自己的日常生平,虽然从未提过一个“死”字,却处处透露着死志。
她说她加入了一个抑郁症患者的小圈子,里面的人都很温柔,大家都互相鼓励。有一个群员曾说,清晨时打开窗户,看到第一抹阳光,总会感到活下去的动力。
她将信将疑地尝试。小心翼翼地拨开窗帘,当第一抹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她脸上,火辣辣地疼,白到透明的脸上浮出红疹……
她笑了。
理由跟她想死的理由一样。
像是整个世界里的老虎全都融化成黄油。
如同乌鸦像写字台。
——没有理由。
苏璞寒来到书桌前,拉开左侧从上至下第二个抽屉,里面是一个黑色的上锁小盒,输入密码“748”,打开盒盖。
一枚小小的安眠药静静躺着。
日记上说,原主每周都会从家中小药房偷出一粒安眠药藏起来,日复一日小盒子里的胶囊越来越多。直到某一天,盒中突然只剩一粒药丸,房间里却再无一人。
或许一开始每个抑郁症患者追求死亡都有原因,或是他人欺凌,或是家庭不幸,或是生活剧变……但是这种追求演化到最后,或许就成为了一种无需理由的解脱。
“或许这对她而言是最好的归宿吧。”
苏璞寒将盒子重新上锁,双手捧起,下楼穿过客厅,来到别墅的后花园。
盛夏时节,阳光明媚,苗圃里各色花卉争奇斗艳:向日葵、紫罗兰、桔梗、六月雪……
一些园丁正在修剪草坪和枯枝,注意到苏璞寒,一名园艺师连忙赶来,焦急地说:“小姐,您怎么来了?”一旁又有一个园丁小跑着拿来伞,撑开遮在少女头顶。
苏璞寒接过伞,她发现自己不能长时间暴露在猛烈阳光中,仅仅这么一会,皮肤已经泛起红色,但是症状比一般白化病患者轻的多,应该是治疗有方。
“谢谢。”她点头致意,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依然让园丁受宠若惊,要知道小姐之前可是几乎从不开口的。
没在意园丁的反应,苏璞寒撑伞穿过花丛,她在思考要不要将盒子埋在鲜花中,最后还是摇摇头觉得没必要。
既然死时不求他人问津,死后也无需花团锦簇。
最后她选定了向日葵丛旁的一小块空地,把伞递给园丁,拿过铁锹。
对着松软的泥土用力铲下,踩住锹沿,挑起一堆泥土。
烈日下,纯白的少女重复着动作,汗水顺着脖颈流下,划过精致的锁骨。一旁的园丁看着自家小姐因气喘而绯红的俏脸,心疼地想要接手工作,却被一只手拍在肩膀上止住动作。
“老爷……”
中年男子食指竖在嘴唇上,园丁立马会意,把伞递给男人便离去。
苏舜生注视着自家女儿纤细却倔强的身影,
久久不语,蓦地笑了。
你很难想象一个接近五十岁、即将步入“老男人”行列的男人能笑得像是初春时节穿过花瓣投下的暖阳。
在他的眼中,苏璞寒的一头黑发仿佛从发梢攀上洁白,直到变成雪一般的颜色,美丽而不染纤尘。
看吧,洁仪,我们的女儿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你曾经说,白化病人的路会很艰难,我没有在意,因为我认为只要我们互相陪伴在身旁,再大的山海都能趟过……但是,我犯了两个错,第一个是我单纯地以为一个一穷二白的傻小子可以带给你永远的幸福;但是,当我开始为了治疗寒寒的病而开始努力创业时,我又犯了第二个错误。后者还可以弥补,从今往后我会花更多时间陪在寒寒身边,前者却再也无法追回。
你不知道我多想再听你叫我一次
——傻瓜。
“爸?你怎么来了?”
苏璞寒把盒子埋好,一转头就看到自家“老爹”一副怀春少男的表情,被吓得一哆嗦,这不会是鬼父吧?
“没事,听你在花园,担心你晒伤,来看看你有没有打伞。”苏舜生接过铁锹,把伞递给少女,“寒寒是在种花吗?”
苏璞寒看向苏舜生,那双成熟深邃的眼睛中并没有半分质问。
“嗯。”她说。
“种的是什么花呀?”
“过去的日子。”
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苏舜生笑了,苏璞寒也露出浅浅的笑容。
“我先回房间了。”苏璞寒说。
“去吧去吧。”苏舜生笑着摆摆手。女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他当然不会处处插手,但只要有需要,他永远是女儿最坚实的后盾。
……
回到房间苏璞清站在落地镜前,盯着自己沾染上泥土的指尖怔怔地出神,她始终忘不掉遗书最后的一幅画。
那是一副简笔画,一个清秀的女孩,并不美丽。
苏璞清抚上自己的脸颊美丽,既有年**孩的可爱,又有少女的青涩,再加上肤色带来的梦幻感,走在街上回头率绝对爆表。
然而,在原主的眼中,这被阿芙洛狄忒嫉妒的容颜,却是潘多拉的魔盒。与其做一个折翼的天使,她宁愿自己只是个清秀普通的女孩。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画中女孩的笑脸,镜中的女孩也笑了,嘴角上翘,露出几颗珍珠般的牙齿,眉眼弯弯。
这是什么笑容,苏璞清心想,简直就是在说:
——“笑着也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