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斯终于想起了那个他其实一直都明白的道理。
正因为他是人类，所以他才不能过度地放纵自己，心中始终要存在着底线与准则——他所敬仰的红衣主教大人一直以来就是这么对他言传身教的。
可是他已经无法停下来了，即便他对无差别的杀戮行为心存抗拒，意志已经沉沦的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机械性地挥动，剥夺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
最开始出现在他眼前的还是那些曾经多少让他产生了些负面情绪的那一批人，到后来，死在他剑下之人逐渐换成了与他素未蒙面的无辜平民——
在之后呢？在这之后又会是哪些人？
会是那些他发誓自己一定要不惜一切保护好的人吗？
不要再前进了，就在这里倒下甚至是死去都好，不要让这条无尽的长廊上流淌的鲜血积累得更深了——
马尔斯做不到，哪怕他将自己的双腿斩断，新的肢体又很快会从被斩断的地方长出来；他想用剑刺穿自己的心脏，但他的动作却总是会在看见那寒芒毕露、不断向他脚下的地面渗着鲜血的剑尖时戛然而止。
是恐惧，一股马尔斯从未体会过的恐惧迫使他将动作停了下来。
被鞭子抽在身上、被武器破开伤口、被刀剑斩断肢体，马尔斯不曾对这些事情产生过恐惧，因为那终究只是停留在肉|体层面上的痛苦而已，只要他还一息尚存，那么一切定能恢复如初。
而一旦心脏被刺穿，身体素质强悍如巨龙都绝无存活下来的机会，意味着毫无转圜余地的死亡。
——由自己给予自己死亡所带来的恐惧几乎没有人能够抵挡，即使是马尔斯也丝毫不例外。他已全然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当长剑刺穿心脏之后迎接着他的又是何种结局。
马尔斯闭上了眼睛，既然所有的方式都无法让自己停下脚步，他又没有求死的勇气，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但是由黑雾引发的幻境会因此而放过他吗？
显然不会。
视觉上的封闭让马尔斯的心情终于得到了些许的平复，然而就在此时，一个他熟悉无比的声音却又不适时地在他的耳边响起。
“马尔斯大人……你的样子，为什么会看起来那么糟糕？您必须立刻接受治疗！”
这么快就轮到了勇者大人了……吗？
马尔斯一直都知道，如果事情继续发展下去，安柏出现在他的幻境之中不过是迟早的事，只是他没想到一切会来得如此之快。
马尔斯此时的状态让他根本无法回答安柏提出的问题。或者说，即便他还保留有言语的功能，他的选择恐怕也依然不会有所改变。
他方才的所作所为，早已经让他失去了受到那个天真而纯粹的孩子仰慕的资格。
迟迟等不到马尔斯回答的孩童又一次发出了声音，她原本充满了疑惑与担忧的声音在经过了短短的数秒之后变得难以置信。
“马尔斯大人，您……您要做什么？快停下来！”
安柏惊慌的声音让马尔斯不得不抛弃了逃避的念头，他重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手中的剑此时离安柏的头部仅有一寸之遥。
安柏被吓得坐在了地上，惊恐的双眸之中倒映出了那张已经被鲜血玷污得宛如地狱里逃出来的怪物一般的脸庞。
——血污将他坚毅的五官彻底模糊，就连双瞳也被血液浸染，他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即便是与他最亲近的那些人恐怕都已然认不出来他来。
“给我……停下来啊！”
一声源于心底的怒喝让他这具已经有如傀儡一般的躯体有了一瞬间回光返照的迹象，马尔斯抓住了这个可能是他绝无仅有的机会，使出了浑身的力气调转了剑挥砍的方向，这才让锋利的剑刃最终只是稍微削去了安柏的一些头发。
仰赖于“安柏”的出现，马尔斯终于获得了片刻喘息的机会，趁着自己短暂回归的理智还没有被再次压上来的欲念淹没，马尔斯做出了与他在现实世界中同样的选择。
只要短时间他拿不到剑，那么他一定无法对那位让他感到无力亦感到自豪的年幼勇者造成威胁。
——她一定可以赶在他又一次彻底失控之前砍下他的脑袋，帮他结束这场无际的梦魇。
“如果有一天我无法再控制自己行为，成为了他人手中只知道杀戮的工具，身为勇者，你会怎么做？”
“欸……？马尔斯大人为什么要这么问，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呢？”
“不要问，你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回答我的问题！”
“那我……我一定会想办法将马尔斯大人唤醒，因为那绝不可能是马尔斯大人的本意——”
“错误的回答。那时候你应该做的，是用你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斩下我的头颅。”
勇者理应为了天下的苍生驱逐一切的邪恶，当芸芸众生的性命遭到威胁之时，哪怕是牺牲个人的感情也不应有片刻迟疑。
这是马尔斯对“勇者”这一身份的理解，他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严苛地要求自己，即便被告知他没有成为“天选之勇者”的资格后也不曾有所懈怠。
他将自己的理解毫无保留地灌注给了安柏，并让安柏在他的面前许下承诺。
“我……我一定会做到马尔斯大人的吩咐。”
稚童的承诺之中充满了忐忑，她杏色的双瞳之中闪烁着泪光，冲到了马尔斯的身边，伏在他的身上哽咽地发誓。
“但是……但是在那之前，我……我一定不会让马尔斯大人沦落到那种地步！”
马尔斯的耳边再次响起了同样的一句话，仿佛有一盆冷水从他的头上淋下，原本只是短暂回归的理智如今彻底占据了思维的智高点。
当他彻底从被鲜血所蒙盖的无间地狱中挣脱出来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瘦弱的怀抱之中。
“安柏”用她的双臂紧拥着马尔斯的肩膀，伏在他的耳边轻声呓语。
“马尔斯大人，您已经很累了，请您好好休息一下吧。”
“因为……我已经不再需要马尔斯大人的教导——”
“您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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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日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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