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城最大的医院里,住着一个身患白血病的女孩。她没有亲属,却常有许多形形色色的人来看望她。
“诶,你看。这个男人又来看望3602的病人了,他长得好帅啊。”楼道的中央,几个刚给病人换完药的护士小声议论着楼道另一头出现的男人。
那是一个戴着金丝框架眼镜的男人,他总是喜欢称呼自己为缪离光。白皙的皮肤看起来倒像是欧美人,但一双古井无波的黑眸显然是亚洲独有的。与此兼有的,是他无形之中散发出来的温文尔雅,让这个男人多了几分古典气质。
不似那些可以后天培养的外在升华,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是刻在骨子里的。如果让人来形容他,那他就是从史书里走出来活生生的先贤。
推开了3602的病房门,男人径直进入了病房。“清醒的气味……嗯,昨天谁来了?”缪离光走至病床前,坐在了病床的一侧。床上躺着的,是一个女孩。虽然谈不上漂亮,但是她有一张这个世界上最为干净的脸蛋,这便足够了。
“一个很漂亮的大姐姐,她的头发像星空一样。”女孩从被子里探出头,和男人相对的是两道幽怨的目光。“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我的故事都快积攒的记不住了,努力去记住某些东西是很累的。”
缪离光哭笑不得,这个小女孩子总是古灵精怪的,倒是可爱,忍不住伸出大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带来的早饭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缪离光从怀中取出一本七彩鸟羽装封的笔记本来。
在女孩期待的目光下,郑重的翻开某一页,取出笔。“你说吧,我记着呢。”
“李妹子,城头老张家今天新添了女儿,要宴请村里人一起去吃饭呢。我这是来通知你的,可记得要去啊,讨个彩头。”
刘桂兰将喜讯送达后,骑着她的破自行车就又回去了。而这李玉芳,是这十里八乡最有名气的风水婆婆了。看风水这件事格外的在行,老一辈的乡亲每逢喜事,都喜欢让她来帮忙看风水。久而久之,这几乎成为了一种习惯。
这不,城东头的张家又添了新生,继三个儿子之后的第一个女儿出生了。这才摆宴席,顺便请李玉芳帮他看看张家祖宅地的风水如何。
收拾收拾东西,她就准备去张家看风水了。在近几年,愿意请她看风水的其实已经越来越少了。毕竟步入了现代化社会,年轻人们肯定更相信科学。这种偏向超自然力的东西,自然也越来越少有人相信了。
甚至有多次,村里的年轻人叫来警察,想让李玉芳坐实一个坑蒙拐骗的罪名。不过到了最后,也只是不了了之罢了。
原因是,李玉芳一不骗钱,二来还经常慰问孤寡老人,照顾留守儿童。可以算得上村里的老好人了。警局多次想要给她颁发锦旗,都是被她婉拒了。她说,她帮助这些人仅仅是她们需要自己帮助而已。所以,如今她已经二十四岁了,依旧是没有一分多余的存款。
再者说,周遭的年轻人们不知道,老一辈的人还能不清楚吗?李玉芳看风水准的出奇,警局的王副局长多次让她帮忙看风水。
说起李玉芳看风水,就又不得不说关于这的一件大事。前几年政府出资将要改建的新警局,所幸有她,才幸免一难。
原先是要将新局建在乾湖边的,后来王副局长请来李玉芳看风水。这一看,就看出了问题。她说,这乾湖风水不利于建设。近几年,这一片地域可能会迎来一场声势浩大的灾难,乃是大凶。
果不其然,在改建它处后又两年,乾湖涨水。铺天盖地的大水淹没了周边的民宅。当时,李玉芳也好意劝告过那几户人家。早些搬离到他处,可以破财免灾。但他们只当是她在疯言疯语,杞人忧天。
他们安居若干年,倒是没听说过会发生灾祸。几番劝解无果,有些烦躁的村民们便就使用各种农具来驱赶李玉芳这个“疯女人”。说来也巧,被那场潮水光顾的人全都是对李玉芳恶言相向的人,而被淹死的,就只有动手欲要驱赶她的人。
这一次的灾祸,使李玉芳头一次意识到,原来人的命运并不是容易改变的。尽管自己已经看到了他们将要面临的遭遇,尽管她也尽力的劝告了。但却不能,不能够改变将要发生的结局。
或许,以她一人之力,并不足以扭转乾坤。他们的命运,是天定的。而自己,只不过是偶然跳出局的棋子。或许,她的出局也是天定的呢?
“人类还真是脆弱啊。”
她后来经常这么感叹,自己有一天也会如同他们一样的弱小吗?或许应该说,现在的她是否还能和他们并称为人吗?将要出门的李玉芳,想起一些事,又回了屋内。
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她常常做一个梦,梦的内容大概就是。有两条巨龙,在天空中相互追逐。其中一条绿角龙身缠红绳,它将红绳套向另一条巨龙,却被躲开了。投出的红绳漫无边际,直到套住了自己。
“龙……”李玉芳不知道为什么会经常梦到它们,她会想这种生物真的存在吗?答案是未知,除非是她亲眼看见。其实,这个问题在更早的时候似乎就有了确切答案。
依稀记得,那是一个狂风暴雨的晚上。还未入夜,天已深沉。层层的积云笼罩了天空,只有偶尔炸响的雷霆和一闪而过的霹雳能在这一片天穹上留下痕迹。
“滴答,滴答……”无休止的时钟声循环往复,将之后发生的每一幕都牢牢地刻在心底。半空中的一声悲鸣,一条身段如玉的巨龙跌落了下来。
一瞬间,风雨大作,似乎老天爷也在为即将要离世的生灵痛哭。漫天的雷声与巨龙跌入湖泊的轰隆声交杂在一起,对于没有亲眼目睹这一切的人来说,这仅仅是一个暴风雨冲刷的夜。
半沉于乾湖中的巨龙,用不杂任何情感的目光于她对视。相隔几百米开外,就这样一大一小的两双眼睛对视,跨越时空的看着自己。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这一条玉龙好熟悉。就好像曾经见过面一样,它存在于自己的记忆。推开门,李玉芳不顾满天的大雨,跌跌撞撞的一路向乾湖狂奔。她的眼神中,此时此刻只有那一道目光的主人而已。
“嘶……”又一次摔倒在泥泞之中,李玉芳难得的冷吸了一口气。她已经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她丝毫不理会疼痛的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来,再跌倒……唯独这一次,她终于扛不住了,再也爬不起来了。无尽的疼痛直刺大脑深处,她发现,自己还能够利用下坡滚到乾湖的边缘。
“呜——”玉龙无力的悲鸣,正如它从长空跌落时一样。咬紧了牙关,李玉芳扭动身体,在湿滑的陡坡上翻滚起来。
伤口在地面摩擦的痛楚不弱于在其上撒盐,她的念头以往绝没有此刻的坚定。准确的说,她是一个很容易放弃的人。一旦遇到麻烦且困难的事情,她很容易就选择放弃。
大脑昏沉,再次醒来,她已经来到了玉龙的身边。李玉芳不知道自己如何昏了过去,可能是因为疼痛。玉龙正用巨大的舌头舔舐着自己的伤口,李玉芳感叹,自己总算来到了它的身边。
“你受伤了,我要怎么才能帮你?”李玉芳的身体轻颤着,伤口和受凉让她直哆嗦。玉龙不断的摇头,用头蹭着她的额头。
“呜——”一声低吟,它张口吐出一颗晶莹的珠子。在李玉芳的头顶碎裂开,化成点点金光,融入到她的身体。而她的伤口,在这金光下恢复如初。
做完这一切,玉龙的龙鳞暗淡了许多。那一颗珠子,好像关乎着它的命脉。不等李玉芳反应过来,玉龙猛的抬头,用最后一股力量,吹出了一口气。一股清风托着她飞到了天上,最后,缓缓落在了乾湖南面的小岛上。
一股定力将她牢牢的定在了原地,不能动弹,也不能言语。脑海中,回响一个声音。“不要管我……带着东西跑。”
“师傅,我找到那妖龙了!它死在这湖里!”远远的,李玉芳听到陌生的话语声。嗡的一下,她的大脑仿佛挨了一记重拳。“它死了吗?它为什么会死!它明明只是受伤了。”心中涌起惊涛骇浪,李玉芳终于明白为什么玉龙要送走自己,它知道自己会死。所以,它要自己带走“那个东西”。
李玉芳不清楚“那个东西”是什么,不过她觉得就是那颗晶莹的珠子。对岸的话语声渐渐小了,李玉芳的内心每时每刻都在焦急不安。
“龙心呢!妖龙的龙心呢!它的龙心没有了!气煞我也,究竟是何方鼠辈横刀夺爱,偷了我的龙心!该死!”
在这声怒吼过后,又是许久的死寂。直到圆月高挂以后,昏昏沉沉的李玉芳突然觉得身体一轻,那股定力消散无形。
顾不得两腿酸痛,她跳下了水,向着玉龙的方向游去。情急之下,她竟忘了自己不习水性。“唔!唔……”李玉芳急忙用手捂住疯狂涌入湖水的口鼻,强烈的窒息感让她有些绝望。
正当她以为会被无边的湖水淹没时,一抹蓝光自体内钻出,在她的身边绽放开来。水下的种种不适,在蓝光的包裹下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