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过后不久，他们就来到了蓬溪府，这是一座大城，城墙高大而斑驳，上面甚至长满了杂草，看样子很久没有修葺过了。
而在城门外的官道两边，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有带着马车的行商，有背着行囊的难民，也有衣衫褴褛的乞丐，大家混乱的拥挤在城门外的空地上，让这里变得又乱又脏。
曹歌已经抽空将那件长裙换上，头发也只是简单的梳理了一下。
这让她看起来少了先前的华贵，多了许多邻家妹妹的清新和淳朴，不过只要仔细看的话，还是能轻易的看出她骨子里那种傲气。
那是身为顶层贵族长期以来自然而然养成的性格，即便换了衣服行装，也无法完全掩饰。
陈一金依然靠在车辕上，看着像个赶马的车夫，曹歌就独自一人坐在了马车里面，稍稍的挑起窗帘看着外面那揪心而庞大的难民群。
至于张文和康立人已经退到了马车旁，簇拥着马车前进。
张文一副公子哥打扮，加上身边的康立人人高马大，还配着战刀，那些快饿疯了的乞丐们虽然都瞪大了眼睛把他们看着，那脸上写满了渴望，却还没有人敢围上来乞求。
曹歌用窗帘遮住大半的脸，只偷偷的朝外面看着，可心中的那股沸腾和震撼却一点不会因为遮掩而减弱。
没想到天下居然已经糜烂成如此模样，这真的不曾是她想象到的。
即便前世在地球身为底层被收割的韭菜，至少生活还是完全不成问题的，顶多就是想要活的更好，会变得更累而已。
这么一想，她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自己上辈子，干脆不娶老婆，会不会没有那么累，甚至还会幸福一辈子呢？
感觉真的有可能的样子！
她看着马车下表情稍显怪异的张文：“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难民？”
“北方战乱，南方重旱，回原郡相对来说还没有什么大灾，大家都往这里逃难也就不奇怪了。”
“那府衙大人为何不派人救济？”
这时，前面的一辆马车已经被一群饥饿的难民给围住，大家叫嚷着给点吃的，给点吃的，可马车的主人却什么也不给，甚至还出手打了几个人，想继续把马车往城里赶。
场面显得很混乱。
“想必府衙大人已经接济过这些人了，不然这座城说不定都不在了。”
前面的难民越发的骚动，站在后面的人不满的叫嚷，可前面被打的人只是一味的躲避，却没有直接躲开，这让车主和周围的人僵持了起来。
而同时，第一个向张文乞讨的人也终于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小男孩，四五岁的样子，穿着一件极其单薄和破烂的脏衣服，现在春天都还没结束，天气远远算不上暖和，小孩被冻得脸颊通红，这都还不算什么，关键是他瘦，瘦得几乎不成人形。
他畏惧而小心翼翼的来到张文的面前，伸出了脏兮兮的双手，可怜巴巴的把它们抬到胸前，一双因为消瘦而显得**的大眼睛直直的看着张文，什么话也不说。
曹歌的眼泪瞬时就滚了下来，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她心目中歌舞升平，华贵无度的国家，居然是这般模样，这种场景，就算前世的电视剧里面，也不敢这么演！
而更让她恐惧的是，在张文和陈三的话中，眼前的场景还不算最惨的。
张文和小男孩对视了一会儿，马车周围十几双眼睛也同样的注视着他。
然后，张文抬起头，板起了脸，轻轻的绕开了小男孩。
曹歌不满的问道：“为什么不给他东西？”
张文回过头来看着马车里迷茫又显得愤怒的曹歌：“不管我这时候给他什么东西，都救不了他。”
“为什么？”
“因为他这样的人实在太多，我们给他一点吃的，今天可能救了他，那么明天呢？后天呢？何况天下还有无数个这样的孩子。”
曹歌哑口无言，张大了嘴巴看着张文，他说的不无道理，可是就这么狠心的要绕开一个眼看就要饿死的孩子而不顾，良心上又该怎么去平衡呢？
她看着城门外可能有上千人的难民，无奈的摇着头：“那我们该怎么做？才能救他们？”
张文停了下来，意味深长的看着曹歌：“要根治这样的局面，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曹歌和他对视。
“改朝……换代。”
张文说得很小声，也很小心，说话的同时双眼还紧紧的盯着曹歌，想看看她的反应。
曹歌被镇住了，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样的问题，这对她来说是那么的遥远和不可思议，遥远得甚至如同传说中的神仙一样不真实。
即便他身为现代人，重生过来，知道朝代的更迭就好像大陆中的水终将流入大海，谁也无法阻挡。
可就是这个不真实得甚至从来没想过的问题，却猛然间将她撞击的恍恍惚惚。
她把视线从张文的脸上移到了周围的那些难民身上，他们都那么的消瘦，那么的穷苦，那么的傍徨无助，那么的可怜。
这时，前面的那辆马车周围突然爆发出了纷乱的吼叫声，那个车主不断的驱赶和殴打那些敢于上来捣乱的乱民，终于激怒了他们。
几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怒吼着围了上去，他们虽然因为饥饿而消瘦，可是怒火点燃了他们身体里潜藏的力量，几个人冲上去，和车主人，以及他的两个家丁打了起来。
场面立刻混乱得失控，有些暴怒的难民吼叫着想要冲上去，而另一些胆小的却尖叫着开始四散逃开，剩下一些显得麻木而不知所措，呆呆的看着人们混乱的到处乱跑着。
曹歌挑开了车帘，刚好看到前面如野兽撕扯一般的场面，这时，陈一金挪动着身子将她挡在了身后：“坐回去，不要动。”
曹歌乖乖的放下了帘子，心中越发的纷乱，当她躲在京城，藏在相府，享受自己美好而咸鱼的人生时，一切都是那般的心安理得。
毕竟天下如此，他上辈子又活的那么辛苦，这辈子过得好一点，不是理所应当么。
可是现在，外面的难民就好像一根根的刺，瞬间将她理所当然对生活的咸鱼态度给刺破。
原来，她以为的美好世界，居然是这幅模样。
只不过是帝国，是曹家，将她藏在了一个温室中，让她看不到这些罢了。
不！
或许她一直都有机会看到，毕竟家里的男人们南征北战，整个天下都是他们的战场。
太平盛世，又何须他们这般冲锋陷阵！
是她只愿咸鱼，主动的蒙蔽看清天下的双眼。
以便让自己的咸鱼，变得理所当然！
自己，果然还是天下的蛀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