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杰用力一拍脑门，向后靠在椅子背上，仰头看向被电脑屏幕映照着的阴暗天花板。他有些烦躁地扯下耳机，空调的温度开得不够低，现在他感到非常的热……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被逼入绝境的感觉。
屏幕前一片红色的模糊的雾，笼罩在黑魔导少女面前。视野变得狭窄，视野边缘被红色的血痕遮挡。所看到的景物全都被一层模糊的东西覆盖一样，伴随着角色的心跳加速越来越浓，最后应该会完全遮蔽，那个时候角色就已经死亡了。
“上头了啊……”王杰仰天长叹，太执着于进攻，忽略了boss红血状态时会清除负面效果并暂时免疫控制，导致现在黑魔导少女被boss一刀砍飞，只剩残余百分之一的生命值……没死真是万幸，多亏了绯红战姬让圣职者全都把治疗术集中到她身上。
算了吧，万事休矣，反正本来就没想过能打赢……王杰回忆起那段时间，自己和AI反复地对打，AI赢一次，然后下一次王杰赢回来。再下一次，经过重新学习的AI再次把王杰打败……面对全新的AI王杰一直都没有把握能打赢，AI的学习能力不知道是人类的多少倍，只要给它一段视频，在一天的时间内它可以反复钻研上万次，每一帧都解剖来看，更不用说这样实打实地对战，学习效率更是高速。对上次战斗中判断的失误和对动作的不到位立刻进行修正，以全新的姿态再次面对王杰。
王杰有向老爸问过这个AI要用来做什么，一向喜欢打马虎眼敷衍他的老爸这次居然一脸严肃认真地看着他说:“改变世界。”
当时自己还觉得很厉害很酷，现在回想起来，老爸最后露出的笑容有些寂寥，是因为研究的路还很远，还是因为对前景感到担忧?王杰不得而知，“改变世界”这种字眼从一个大叔口中说出来总感觉有些违和感。他不觉得羞耻就算了，王杰可是为当时还因此有点兴奋起来的自己感到羞耻。
这时，房门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然后立刻响起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哥哥早点睡啦，别玩这么久。”
“哦……”
王杰微弱的声音不知道她听见了吗，最后她还是离开房门前，王杰听到了她关上她房间的门的声音。
抓过一包薯片，今天算是白忙活了，回去好好重新修整一番再来吧……王杰把视线转回屏幕上，发现原本因重度受伤而倒地不起的黑魔导少女慢慢站了起来，而且生命值恢复到了百分之四，身上的负面状态也全都被清除，身上还闪着残留的圣洁的白光，是圣职者的圣光。
“这是最后一次了……已经一点法力值都挤不出来了……”聊天频道的圣职者悲壮地说道，王杰操纵角色向前跑动，发现仇恨应该还在黑魔导少女身上的boss并没有追过来，而是和一群装备残破不堪，生命值不超过百分之二十的角色缠斗在一起，他们还没有放弃。
当看到黑魔导少女被boss的攻击打飞时，所有人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最快反应过来的是绯红战姬，她赶紧喊道:
“快拿起武器，拖住boss，别让boss靠近她！”她从背包中取出武器，是一把短一点品质较差的武器，事到如今也只能用这一把了。绯红战姬从地上站起，她早就已经做好了会牺牲自己的准备，在看了黑魔导少女与死灵剑士的攻防战后，她更确信，除了她没有人可以打倒boss——所以要想不让今天的牺牲白费，必须要保住黑魔导少女。
不过，尽管她做好了觉悟，也不代表其他人有这个觉悟。
“不……我觉得还是撤退吧……趁现在仇恨还在黑魔导少女身上……”一个人在聊天频道如此说道，再看所有人，都要么站在原地不动，要么已经将武器收起来。
在之前也有人这么对绯红战姬说过，但她选择了相信黑魔导少女，现在，她的选择依旧没有改变。
“我明白大家升级角色、合成装备、积攒经验的辛苦，大家都是整个游戏里顶尖的玩家——所以我也明白，大家都很不甘心，被游戏里的boss虐什么的，讲出去一定会被人笑话吧。”
她忽然轻笑一声，那银铃一般的笑声让在场听她讲话的人不禁放松下来。虽然在现在的场合不太合适，她依旧带着笑意继续说:
“不过是一个游戏而已，大家在现实里活得瞻前顾后，为什么就不能在游戏这个虚拟的世界里放手一搏?寻找自己想要的自己，而不是在游戏里都要唯唯诺诺的自己……”察觉到所有人都看向这边时，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绯红战姬背后的操作者此时可以说整个脸都在发烫——一不小心说太多了，还把自己的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
“……说得好，”克里斯塔表示赞同，他同样残破不堪，依旧用剑撑起自己，重新站起来，“我们白银骑士团，不会有那种连放手一搏都不敢的人在吧?”
“喔！”虽然虽然是很微弱的呐喊声，还有人是在聊天频道打字表示自己的决心，依旧让人感觉很有气势。
“抱歉，我们和你们公会玩家不同，今天必须得走了……”一个弓箭手说道，站在绯红战姬面前，将他最后一瓶恢复药水交易到她手上，绯红战姬也只是点点头，不会强留。然后他和几个同样是单排的玩家转身走向boss房间的门，在那里才可以执行退出战斗的操作。
公会玩家的单排玩家之间的利益冲突一直存在于各类网游中。公会玩家可以利用公会提供的资源，还有一套比个人的要广泛的情报网，比单排玩家更早发现野怪的生成点和宝箱的位置，还总是三五成群的行动，让单排玩家很难与他们竞争，只能捡漏。所以单排玩家练角色更加不易，在这种说不准会不会死的地方不能强留别人，最后留下来的，只有寥寥几人，不过也够了。
“弓箭手掩护，骑士准备盾击嘲讽，克里斯塔和我一起攻进去！”
“听你吩咐。”
死灵剑士在红血时触发的免疫控制效果现在已经结束，只要再将他的仇恨锁定在高防护的骑士身上，就还有机会把它打败。
但目前的状况是，boss依旧锁定着黑魔导少女，要想办法让它在杀死黑魔导少女之前转移目标。圣职者耗尽最后一点魔力帮黑魔导少女清除了负面状态，但生命值还是很低。骑士举盾状态下移动缓慢，嘲讽的范围也很小，根本赶不过去——现在的办法只剩，将boss的仇恨直接夺过来这个方法，也就是造成更大的伤害。
两人一左一右，一边快速向前奔跑，一边准备好发动剑技。
“破空斩！”“流光击！”两个向前突进的剑技同时发动，但距离boss还有一小段距离，两人的剑技都只是用来赶路的，真正用来攻击的剑技还在后面。
“九龙一闪！”绯红战姬举刀至肩膀一侧，但刀身向斜下方倾斜，这是剑技的前摇动作，接下来，一条蜿蜒的巨龙出现并缠绕在她的刀身，随着她的冲刺一起咆哮着飞出。
只见绯红战姬身影一闪，看不到她的踪影，听到一声沉闷的骨头碎裂声，才发现她已经从背后闪到boss面前，并在其后背至胸口留下贯穿的伤害。
“有这种大招就早点用嘛……”王杰抓起一片薯片，一边“咔嚓咔嚓”地嚼着，一边说道。借着这个技能的位移来到黑魔导少女身边的绯红战姬跪在地面迟迟未能站起来，因为使用这一招，消耗完所有的耐力值，她已经一步都走不动了。
“喂，你们怎么还不走?”王杰用没沾上油的小指慢慢打字问道。此时boss的仇恨依旧在黑魔导少女身上，那点伤只是减缓它的步调，而且总会再生，依旧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为了救你……”绯红战姬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坚决的意味，但看到依旧呆坐原地不动的黑魔导少女时，她的心忽然凉了起来。
“是哦，但是我已经打算放弃了。”王杰继续说道，往嘴里放薯片。
“你……”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为了打赢boss，通关这一层，她付出了很多，背负了很多同伴的死亡，但至此她也不会退缩，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人。
“你对得起那些牺牲的——”
“不要用道德绑架我，我不是你拿来满足自我欲望的工具。”
冰冷的话语呈现在眼前，令她把未说完的话强行咽了下去。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想?绯红战姬抬起头看着黑魔导少女呆滞的脸，从刚才开始她就没有动过，想必操作者已经双手离开键盘鼠标了，只是在和自己聊天。
“我不管你怎么看我，”她说道，感觉自己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喉咙莫名其妙的沉重，对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语有些抵触，明知道这不是自己真正所想的，还是要把它说出来，“你总该对自己负责，让自己死得其所吗？”
“这就是你动员了那些人的方式吗？真是有够可笑的，他们都被骗了呀——”王杰的脸在屏幕的照射下显得有些苍白，脸上不带任何表情，擦了擦手，快速敲击键盘。
“你明知道不可能打赢boss，却依旧动员了一群人留下来，这样可以让走的人回去后对其他人说‘他们真的已经很努力了，虽然最后团灭，但他们最后战斗的模样很帅很燃哦！’，至少可不让自己的名誉受损——而你为什么宁愿死在这也要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英雄一样?因为你想做一个好人，做一个为大家牺牲的好人，你也不过只是一个，在游戏中逃避现实——”
“别说了……”
王杰的手指僵在按键上，带着哭腔的声音让他心脏漏了一拍，他没预料到会这样，但依旧按下按键，说出伤人的话语:“在虚拟世界中打造完美的自己，在这里追寻某个人的背影的可怜虫罢了——”
“啪！”清脆的一击，打在黑魔导少女的左脸，暂时恢复耐力的绯红战姬，低垂着头，抬起手掌打在她脸上。在boss房间内玩家之间不会造成伤害，但王杰似乎有点眼花了，看到生命值晃动一下，自己的左脸也莫名其妙的一阵刺痛。
“不要……再说了……”面前的红色身影静静地跪倒在地，发出的声音是多么的寂寥和悲伤。王杰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因为他只是把他看到的一切说出来，虽然带着自己的猜测和臆断，但只有同样是在游戏中寻找现实的人，才会对同类这么敏感。没错，王杰也是这样的人。点破她的这一层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王杰只是在她身上看到自己曾经的影子，顿时有些厌烦——现在则是近乎手忙脚乱的状态，把女孩子弄哭了啊啊啊啊啊啊！该怎么办啊啊啊啊啊啊！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啊……”她带着哭腔，声音有些变形，但其中的坚决与之前听到的一模一样，“就算这样，我也还是喜欢那样拼命追赶的自己……这样的自己，还有救吗?”
把剩下的薯片全都倒进嘴里，像花栗鼠一样鼓着腮帮子的王杰一点都不可爱……他慢慢地，把早就想好的回答打出来:“当然是什么都别做，选择依靠强者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