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诛。”
“你不要说那么可怕的话啦……”
重新穿回冲锋衣，戴上鸭舌帽和墨镜，整个人的气场都发生变化，制服也都隐藏起来……文雨洁的快速变装既完美又很有效果，一直到她摸到自己身旁时王杰才发现。
“天诛。”她取下墨镜，恶狠狠地瞪了王杰一眼，但似乎又叹了口气，把墨镜重新戴上，然后把脸转向别处——这个转头的动作看起来莫名悲伤。
王杰坐在长椅上，而她是站在旁边的。他拍了拍旁边的空位，她也不客气地和王杰并肩坐下来。
“要是你刚刚和她对话的时候，也能像现在这样多表露一些表情出来就好了。”王杰说道。
她微微歪头表示不理解，双手揉揉她自己的脸颊，不管怎么弄，她的表情依旧很死——仿佛一座冰山。
“表情是用来表达自己情绪的，但表达情绪又不只有表情这一种途径，还有眼神。”王杰转头看向她，她依旧带着墨镜，看不到此刻的眼神。
“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她嘟囔着，低下头把鸭舌帽帽檐压低。
“你们姐妹两个，目前存在你们之间的最大的横沟，就是没有交流。必须由其中一方主动发起。”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但——”她突然抬起头，墨镜稍微从鼻梁向下滑落，她微微湿润的双眼与王杰的目光相撞。
“——我们无法交流。”
“所以说，要注重方式嘛。”王杰移开视线，看着那样的双眼，他说不出什么严厉的话。
“……”她沉默着再次低下头，在长椅下晃动双腿，冲锋衣的下摆很长，能把她的制服短裙完全遮住，所以这样看起来像下面没穿衣物的样子……王杰把视线从她的双腿移开，忽然想到了一个有些冒险的想法。
“你要不要，试试在游戏里和她对话?”
“……不可能，我绝对会被她听出来。”她立刻否决。
最开始王杰就已经挑明，文雨萱是为了逃避现实中的什么才会选择来到游戏这个虚拟的世界。而她逃避的，一定就是她的姐姐文雨洁。如果得知姐姐依旧追着她来到了这个世界，不知道她会怎么想……感觉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早已在现实中筋疲力尽。
不过，网络世界的不透明程度远高于现实——“你可以不说话啊，用打字的来交流。就算需要你说几句话，你也可以用变声软件……只要不是修改得太离谱，还是很难听出瑕疵的。”
听了王杰的话，她似乎有点心动，小小的手掌从冲锋衣宽大的袖子下伸出微微握紧拳，但她马上又用力摇头：
“虽然我是很想能和她一起玩游戏，但如果那个时候的我，不是以姐姐这个身份和妹妹一起玩……那这个行为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
王杰瞬间语塞……和她这样逻辑思维很强的人对话就是这么麻烦，她很清楚自己的目的，这样拐弯抹角，有些偏离她目的的做法，不合她的胃口。
“但是……偶尔这样也可以……”她小声嘟囔，嘴角也微微上扬，“不过到了某个程度时，我一定会公开告诉她我的身份……就算这样会使我们关系更加不好。”
“这么急着做最坏打算吗……”王杰无语地笑道，她急忙扶了扶墨镜，收起微微扬起的嘴角。
“那就……麻烦你帮我……”
“好好我知道了，刚好这段时间我会把重心放在第三层，可以帮你们好好指导一下。”
“谢、谢谢，那就告辞了。”文雨洁快速跑开，她还是那样不擅长拜托别人，刚刚连话都说不清。
身旁空出来一个位置，刚刚还能感受到的温度现在瞬间冰冷起来，王杰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腰部被人用包包撞了一下——不要拿它像流星锤一样玩啊，上面的小羊玩偶撞到人真的有点疼啊。
文雨萱站在王杰身后一侧，双手背在身后，脸扭向一侧，没有直面王杰看过来的目光。她的刘海已经整理好，裙子和披肩也用水微微淋湿擦洗，所以白色的薄裙子有些若隐若现地透出她肌肤的颜色。
“嗯，很适合你。”
“说同样的话对我不起作用，扣五分！”她带着怨气说道，但脸上洋溢着笑容，走近王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干、干嘛?”不要做出令人误解的动作啊，那个跟踪狂妹控姐姐还在附近，被她看到又要天诛了……
“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你的妹妹?”她的眼神和表情明显地流露出期待。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被她下令不准去她的休息室，只能等到比赛结束……”
“也可以啦，不如我们在比赛结束后一起吃饭吧，就我、你、凌雪和你的妹妹。”
“额……嗯，”看在人家都有心把王杰不熟的人分出去了，王杰也不得不同意，“但是我不确定她愿不愿意……她也有她的朋友要帮她庆祝。”
“所以才需要你出面嘛。”她轻轻摇晃王杰的手臂，不要用那种楚楚可怜的眼神望着我啊，这样算作弊！只有我的妹妹才可以这样做！
“哦……我试试。”王杰移开视线，还是败北了。
****
接下来两人在体育馆四周又逛了一圈，看了一下体育馆外有名的雕像，荣誉墙上记录着曾经在这里举办过的大型全国、乃至世界级的比赛，以及本地的著名运动员的事迹……
这里虽然就离王杰家不过十公里，但王杰也很少来过这里，最多路过。他甚至对自己从小生长的这座城市了解很少，对于那些曾经举办过的大赛，他都没有什么印象。刘静老师说，好好看自己身边的一切，这“一切”也包括这座城市吧。王杰心想，默默记在心里。
“你看得好认真……”文雨萱凑近看向他认真的脸。
“有、有吗?”王杰后退一步避开。
“嗯……好像也不是很认真，像在发呆。”她憋着笑说道，转身继续走在前面。
体育馆正面是一大片空地，而后方则是种植了很多花草树木，低矮的小树不过三米高，种植在宽阔道路两侧，也能投下几分荫凉，两人一前一后散步在树荫下。
把这里当做公园来散步的人还不少，又是周末，很多年轻情侣两两一起手牵手紧紧依偎在一起，从王杰身边走过，一股恋爱的恶臭味……
这样形容有些过分了，只有李高鹏这样的debu才会如此仇视现充，他现在肯定打了个喷嚏。王杰轻笑一声，微微闭眼摇头，结果没注意到前面停下来的文雨萱，差点撞到她。
“怎么了?”
看文雨萱小心翼翼地左右张望，王杰忽然紧张起来，该不会有狙击手盯上我了吧?是你吗，跟踪狂妹控姐姐。
“我说……我们要不要，那个……牵个手?”她没有转向面对王杰，只是侧脸对着他如此说道。
“啥？”
“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觉得，我们这样会不会和这里的氛围不太合适……真的只是这样而已，而且，你看人也很多，要是走散了……”她解释的时候还会配上肢体动作，那个慌乱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但是你自己提出来都害羞了，那我岂不是直接原地去世?王杰蹭了蹭手心的汗，犹豫不决。
“要不还是算了吧，对不起，忘了我说的话吧。”她拼命摇头，仿佛这样就能把记忆甩出大脑。
王杰“哦”了一声回应她，她转身继续向前走，王杰加快脚步跟上她，和她并肩走。
“这样就可以了吧?”王杰向身旁的她问道，这样多少消除了两人间的距离，没有之前那么突兀了。
她愣了一下，开心地对他笑了笑，放慢脚步和他无言地并肩走。
不能加分的吗？可恶，还以为这是一手妙棋……不过，她开心就好。
****
回到体育馆内，王杰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文雨萱先走回去了。为了防止那些女同学的猜测和误解，两人分开行动。
不过感觉这样只会越做越让人怀疑啊……王杰喝着咖啡，想起刘静老师当时扬言敢早恋就打断腿的恶毒言语，身体不禁抖了一抖。
从小身边就没有接触过什么异性，母亲不在，身边只有一个大男人老爸，在学校也没有交流……他不是很清楚怎样才算恋爱，第一个真正做到和王杰有交流，可以成为朋友的女孩，应该就是她了吧——
“王杰?你怎么会在这里?”
才刚想起今天在老师的车上看见了她的身影，现在她就正好出现在自己眼前。
林筱筱学姐肩上挎着一个运动背包，穿着卷起袖子的夹克和淡蓝色牛仔裤，一双黑色运动鞋迈着轻快地步伐走来。
“倒是你……怎么也在这?”王杰从自动贩卖机前让开，她上前放入纸币，最后选了一罐奶茶。
“我是志愿者，负责指挥现场秩序的，现在换班了，我可以休息一下。”她喝了一口奶茶后说道，依稀记得她在英国时就喜欢喝奶茶，每天下午必点一杯。
“高三了也要做这些?”
“是我自己主动提出的，我想尽量多接触这个社会……以前宅在家里太久，人出来之后感觉有点跟不上时代了。”她自嘲地笑笑。
两人做到旁边的长椅上，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起来。然后聊到了暗域迷者。
“抱歉哦，我帮不上什么忙。我还玩的时候欧美服虽然已经打到五十层，但是每层的内容和国服完全不同，这你也知道的吧。”
王杰点点头。游戏的开发商只是把游戏内容制作好，至于楼层设计，任务分布和资源价值尺度等设定方面的东西，都是交由代理商自行整合。欧美服和国服的代理商当然不同，就算游戏内怪物、装备、技能都是一样的，在游戏性上也有很大的不同。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祝你妹妹比赛顺利。”她站起身招招手，准备离开——
“额等等……那个，你有没有想法，回到国服继续下去?如果你舍不得那个账号，我可以让老爸——”
“抱歉，我已经回答过了，我……不会再碰它了。再见。”她用略带悲伤的声音说道，转身走过转角，消失在王杰眼前。
她是王杰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第一个对手，看到她这样放弃曾经喜爱的的事，王杰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他能接受她的想法。人不可能一直停留在人生的某个阶段，人是会成长的……她经由那次受伤之后，明白了自己的人生没办法再靠游戏支撑下去，所以她选择放弃阴霾一片的游戏世界，转向了更加虚无缥缈的现实。
捏扁易拉罐的声音回响在这片空间里，王杰将捏扁的易拉罐扔进垃圾桶。
不知道自己还能再玩多少时间，也不知道到时能不能像她那样果断地放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