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令诚睁开了眼睛,短暂的一瞬间,湛白的亮光让他视线模糊了一下。
他下意识皱紧眉头,眯起目光一看。
——他见到了自己。
纯白的天花板上嵌着一块大大的镜子,定睛望过去,沐令诚能看到自己现在正躺在一张病床上。
“搞什么啊,怪吓人的。”
黏糊糊的触觉从肢体各处传来,沐令诚眉目越发紧锁,他从镜中看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四散在床上的血沫肉肢把原本干净的白床单给染得乱七八糟,红色的血污到处都是。四五只手臂、大腿跟两个头颅像被拆卸的人体玩具一样被截成肉块,凌乱地放置在床上,散发着浓郁的腥臭味。
关键是在那之中,沐令诚惊讶地发现,这俩头颅拼凑起来,居然长着他的脸……
“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被人分尸扔在床上?而且还是两次?不不不,话说回来,那我又是谁?
沐令诚头脑一时半会接受不了如此复杂的信息,下意识地喃喃自问。
粘稠的血浆拉起一大片粘膜丝线,从半空缓缓地滴落到床上。
滴答。
甚至有一滴血直接滴到了沐令诚的侧脸上。
“这是……钢丝?”
半空的血浆沿着众多细琐的无形线条,边滴落边滚动着。从视觉上判断,这些被拉紧的锋利血线密密麻麻地布满在沐令诚的病床上方,正好是人体起身时的高度。
透过屋外的光线跟天花板镜面的反光,沐令诚勉强能看到那些不带血线的钢丝。他一动不动,仅仅是转动着眼珠子,谨慎地观察周围。
仔细一看,不止病床,屋内反光的地方非常多,几乎都集中在半空。
沐令诚算是知道这两个疑似是他的倒霉蛋怎么死的了。
恐怕是醒来看到镜子,惊讶起身的一瞬间,上半身就被半空中这些锋刃给割成了肉屑。
“好恶心啊。”
这话倒不仅仅是在感慨设计者的恶趣味,沐令诚现在等同于躺在粘稠的液浆床上,不管是衣服还是暴露在外的皮肤上都传来了极度恶劣的粘膜触感,黏糊糊的,令人作呕。
不管怎么样,得先活动下身子。
沐令诚心想着。
从刚才得到的信息来看,屋内地板附近的高度还是安全的,至少反光点比较少。
当然,也不排除是光线无法照射到那里的原因。所以,这里应该慢慢地、慢慢地……先动一根手指头。
沿着床垫,沐令诚挪动着左手,在保持身体不动的情况下,小心翼翼地用食指关节探路。
首先是要确保头部附近是安全的,毕竟割手总比割头好。
沐令诚无法确定自己的耳畔附近有没有钢丝,那是他的视线盲区。万一自己一转过头,多出来的头部体积正好碰上就完了。
这些钢丝的锋利度估计已经达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丝线割裂肉体时,那两个倒霉蛋会毫无反应,恐怕是在痛觉还没传至神经末梢之前就被切碎了吧。
他可不敢赌自己的反应速度。
“看来是安全的。”
沐令诚左手食指低空掠过耳畔附近,手指上并没有痛觉传来。他松下心,缓慢挪动头部,同时转移视线,保持着一截指尖被截断的风险,龟速般探索着自己的可移动区域。
……
沐令诚仰着身子,左手握住床角,用力推了几次,靠着病床的反作用力,成功地把自己的身躯从脏污恶臭的床铺推下,撞到了相对干净的地板上。
他之前好好地确认过了一遍,地板附近是安全的,即便弓起身子也不会触碰到钢丝。
沐令诚躺平在地面,伸展了下僵硬的四肢,然后龟缩起身子。在相对舒适的环境下,大脑开始运转,分析起了难以述明的现状。
“两具受害者的尸体躺在床上,而且跟我长得一摸一样。”沐令诚呢喃道。
从这一点上来看,那两个人很有可能跟他一样,都是在这里醒过来,然后他俩不小心中了招,惨遭分尸。
至于这两个受害者为啥跟他长得一样,沐令诚目前的脑海里倒是有几种解释:
第一,基本现实考虑,他们的脸是化妆假扮的?
不可能,先不说化妆术能不能达到这种逼真的境界,刚才沐令诚还特地摸了下头颅附近脸皮的肉块,根本就没有粉末的痕迹,完全是素颜的状态。
那么第二,从未来超现实的角度出发,他们都是克隆体?
这倒是能解释了,不过这样一来,他自己本人也是克隆体的可能性很大。
“克隆人?!”
沐令诚嘴角抽搐,仔细地回忆过往。
他就一普通人,家住江南,虽然说成绩优秀,品质优良,三观健全,但根本就不是什么传奇人物,有值得让人克隆的必要?
不,退一步来讲,他所认知的现实世界里,克隆人就不是一个被人广泛认可的行为。这样会触犯到法律条纹的事情,对方干嘛要冒着风险对他下手?
还是说,他穿越了?
“有没有人在啊,麻烦回应我一声啊!”
沐令诚这时候才想起来要找人呼救。
“喂!就算是整人,麻烦也让人死得明白点好不好啊?”
“喂!”
“喂!有人在吗?”
……
喊了良久,屋里屋外别说人了,连点虫鸣鸟叫的杂音都没有。
极度寂静的诡异氛围让沐令诚心头有些压抑,他再次凝望起天花板上的镜子。
滴答。
血液滴落在床单上的沉闷声响仍在持续着,让整个世界不至于落入静谧的深渊。
沐令诚暂时想不出头绪,准备移动身躯,寻找新的线索时,他突然一顿。
然后又故意挪了几下身子。
索索
滴答
衣服摩擦木制地板的声响跟血滴声混杂着,进入沐令诚的大脑。
——听觉没有问题。
摸了摸侧颜上尚且残存的血渍,这是刚才醒来发现钢丝时滴落的血滴。
——视觉也没毛病。
滴答
沐令诚侧头,往那顺着钢丝缓慢挪动的血浆望去。
“那为什么血液没有凝固?”
按理来说,他从刚才折腾到现在,少说也过了十分钟,为什么尸块喷洒出的血液还是新鲜的?
而且,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时候死的?
就算是这俩人一死,他马上就被人搬了过来的情况下。若是要绕过这些繁杂的钢线,起码也是需要时间的吧。
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这血还没有凝固,可能吗?
……
不,还有一些更根本的原因。
沐令诚张开手掌,看着手上因为摸索床垫而染上的满手的血渍,感到有些惊讶。
他诧异的不是人血,而是看见这一幕却不为所动的自己。
之前也说过,沐令诚是个普通人,虽然会杀鸡,能见血,在电视上看见某些车祸人祸的血腥场景也可以做到冷漠,无动于衷。
但也仅限于此了。
要是让他拿起刀去杀人,他同样会恐惧、害怕,更别提截肢这种血肉横飞的场景。
但是从刚才到现在,哪怕看到了那种人体盛宴,沐令诚都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恐惧感。
为什么?
胆识过人?
沐令诚还是有自觉的,他的童年可没有任何杀手特工给他指路。父母,据他的了解,估计也不是啥大人物,找不出任何特异点。
当然,一些奇奇怪怪、稀里糊涂的事情倒是有发生过,但总体还算是在正常范畴内的。
那么,作为一个平凡人,看到了自己的尸块,还身处在一个如此危险的环境中,居然没有任何的紧张恐惧。
很明显是哪里出了错。
沐令诚仰望着那镜中的自己,默默地思索着。
人类所仰赖的思考逻辑,是他们自身所受到的经验的体现。
当记忆与现实,两者发生冲突的时候,必然有一方是错误的。
要么,是这个世界不符合他的常识,并且把某种意志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塞进了他的记忆里,扭曲了他的认知。
要么,是他的记忆本来就是错误的……
记忆错误,不符合常识……
沐令诚眸光微动,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
人的情绪,说白了就是身体内部所产生的一系列化学反应。
假若他的身体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那么体内不再生成‘恐惧’的话……
也就是说,他的大脑记忆跟身体所记载的记忆并不一致。
那么……结果就显而易见了。
听觉、视觉、触觉、嗅觉都没有问题,沐令诚刚才确认这一点。
但也因此,他现在才想起来……比起这些,他更应该第一时间去辨认的,大家往往会因为其微薄的存在感所忽略的东西。
沐令诚把食指端平,放在自己的鼻端前面,仔细地望着手指节背后的绒毛。
手指的皮肤上没有传来气流的触感,绒毛也没有动——
他,没有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