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时候还没发现。”扁昂走在野林间，搀扶树梢，拨开丛叶，说话有点喘息：“那破靶场这么远的么，都走半天了还没到学校。”
身旁，汗渍满脸的沐令诚仰头，从叶隙里眺望那头顶挥发炽热光晕的烈日，光线刺得他险些睁不开眼：
“可能是阳光太猛了吧。教官，好热啊，口也干。”
身穿笔直军装的李解壳扛着麻袋，走在前头。闻言回身一督，看见三人此时的样子，叹息一声：“你们这三个自始至终都没穿衣服的家伙，哪来的资格跟我说热？”
“教官，这不能怪我们。”赤向礼边说着，边勒紧了自己的贴身内裤。他刚才被枯木刮到腰际，差点内裤就被扯下来。
“这两天的训练太超模了，我们疲劳感累积得很快，而且休息时间也少的可怜。尤其是某两个家伙还尽在那折腾。”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指昨天晚上的事情。
“我知道了。”李解壳理解他们的处境，决定迁就一下：“你们都认识路吧？”
三人一个劲点头。
“那好，我先回学校。你们原地休息。我记得附近有个水源干净的小池塘，要是受不了口渴，自个去那边喝水。”
李解壳说完，便加快脚步，消失在三人的视野中。
“真的假的啊，这学长体力也是怪物级别的，拿着几十斤重的玩意都能跟没事人似的。”教官一走，扁昂就撑不住了，直躺灌叶丛下歇息。
“我姑且先问一句。”赤向礼跟着躺倒，向二人询问：“你们有谁知道回去的路吗？”
“那当然是……不知道啦！”俩人异口同声。
“我想也是。”赤向礼大手一摊，闭上困乏的眼珠子，不想动弹了。
沐令诚没有随同二人躺下，而是扒开另一处丛叶：“我要找水，你们去么？”
“不去了。”
“休息。”
听罢，沐令诚转身往树林深处窜入。
经过这两天的相处，他明白。李解壳这人胜在老实，不会坑人，说附近就一定在附近。不像康钠这种，他说的‘附近’估摸着都不会在半径三公里在内。
……
山林的正午比夜间要寂静得多，凭借微弱的流水声，沐令诚掀开最后一扇树丛，却发现有个白发人正半坐在池塘的小坡旁。
“教授？”沐令诚认出了老人的面庞。
“噢？你们怎么知道这的？”老人一见是沐令诚，蓦地又拍拍脑门子：“对了对了，我差点忘了，你们今天是去靶场训练的。怎么就你一人？”
“教官留我们休息，先走了。我是来喝水的。”沐令诚解释着，来到老人身边坐下，顺势从池里捧起一手水，透明清澈。
“别喝太多，虽然水面看起来很清，但毕竟没经过处理，细菌还是有不少的，到时候闹肚子就不好了。”教授在旁提醒。
“嗯，谢谢教授。我就喝一口。”沐令诚趁着水没从手里流干，凑到嘴边灌了一口下去。
没感觉，他也说不上有什么味。跟平日家里喝的水相比，少了股淡淡的铁锈味。
“这水挺好喝的。”沐令诚做了点恭维。
“你不介意就行。现在有不少人会抵触喝自然生水，不要勉强自己。”
“也不必说到这个份上吧。”沐令诚摸着后颈，联想到现在自己此时身着片缕的模样，不好意思地讪笑：“倒不如说，教授你觉得，我这种粗俗小伙会注意到这类细腻的事情？”
“这可难说噢。你们年轻人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台词怎么说来着。”教授摩挲干皱的下巴，半搁眼皮，回忆一番：“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天知道呢，这词放我身上肯定不合适。”沐令诚耸肩：“我长得又不壮。”
“可惜壮不壮这件事，能决定的人并不是我们。”教授伸出手腕，手指关节敲敲自己骨瘦如柴的胳膊：“你看，以前很多人都认为我是个壮汉，但实际上，我活了大半辈子，都是瘦胳膊细腿的，体重从来没超过一百斤。”
说这句话时，教授看向沐令诚的眼神一如寻常，不显动静。
“所以您就在这钓鱼，给自己补点营养么？”沐令诚岔开话题。见到了老人身侧垂立的长竹杆子，上面缠绕丝线的形状跟钓鱼用具很相像。
“对啊，那是鱼钩子，有鱼饵的。”教授没动鱼竿，指着一处垂钓的水面：“放心好了，我不是周公。要是钓不到鱼，我今晚可得饿肚子了。”
“这不是家养的？”沐令诚现在才反应过来，这年头居然还有野生的鱼塘？
“当然，这上头有湖水流过。本地的孩子偶尔闲得无聊，会来这钓几条鱼拿去小镇市场卖，补点零花钱。”教授拍拍身侧的草地：“怎么样，要陪我这老头子聊聊天，钓钓鱼吗？”
“不了，我待会还有训练，喝完水得回去复命。”沐令诚摆摆手，委婉拒绝。
“你们的教官是谁？”
“解壳学长。”
“噢，那个认真的孩子啊。那没得商量了。如果是康钠，我的话还有点作用。”
“不不不，要是康钠学长，我就活不到今天了。”沐令诚后怕似的摇头，不敢想象他们在康钠手底下会遭受哪些非人的待遇。
随后，他又想起李解壳的为人：“教授，不对吧。解壳学长挺敬重你的啊。你的话他肯定会听的。”
“不会不会。认真的孩子都会有自己的主见跟想法，他人擅自介入是没有用的。”教授苍皱的脸颊带着浅浅笑意：“不只是他，包括康钠狩司，跟你们这届的三个人一样，都是非常认真优秀的学生。”
“教授，过誉了。”沐令诚纯当客套话处置，含蓄腼腆地笑笑：“我姑且不说，另外两个人纯粹就是白痴，不值一提。”
“虽然你的描述有问题。不过，康钠说的没错，你确实是这届三名新生里最优秀的。”
出乎意料地，教授并没有否认这点：“不然，我为什么让你去领头，承担最多的责任？”
“……我是不了解教授您的意思啦。说实话，我自己一点都不想当这冤大头。他俩一个妹子一个免课权，就我最惨，什么都没有。我现在还在怀疑，教授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成见？”
沐令诚用着打趣的语气，配上无奈的表情：“我觉得吧，还是实在点好。优不优秀无所谓，您给我加点钱就成。”
“哈哈，可惜。我就是个穷老头。钱也不是你想要的东西，就别诳我这老人家。”教授摇头不已：“如果不是为了你，我跟康钠根本就没必要让你们来这里训练。直接听解壳的，放你们去军营了。”
“咦？”沐令诚忽然听不懂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凭你的聪明才智。”教授似笑非笑：“你会看不出自己跟那两位同学的决定性差异在哪里？”
“教授，你知道吗？”沐令诚握住拳头扬了扬，深痛恶疾：“现在的年轻人，都没啥耐心，很讨厌谜语人。”
“遗憾的是，这对于原本就知晓谜底的人并不成立。”教授提起眼皮，再问了一遍：“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
“真的？”
“假的。”
“那就好。”教授轻舒口气：“还以为自己老花眼犯病，眼光不行了呢。我这把老骨头不经吓，你们还是悠着点吧。”
“这可是教授您自作自受的，谁让您偏偏要挑一些不省心的学生。”沐令诚伸了个懒腰，不再去看老人的脸色。
“教授，那我先走咯。教官要是等得太久，我下场可就惨了。”
“快点回去吧，免得大家等得着急。”教授坐在原地，笑呵呵地，将目光转回到池塘水面，笑意盎然地望着，不懂内心在想些什么。
沐令诚没理会，重新钻回了丛林里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