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风铃现在很愤怒,因为此刻失态的人是自己。
但同时,她也很庆幸。
因为这样的失态没有发生在其他人身上。
“烂女人,打死你!”
将她推倒的男孩显然没有轻易放过她的打算,抬起脚往下一踹。
衣衫凌乱下,破旧的布鞋跟暴露的侧腹肌肤相接触。鞋子本身并无尖锐的棱角,但其中所包裹的力劲,实实在在地把冲击凿进了她的肚子里。
呜哼…
嘴唇止抑不住身体涌起的疼痛感,难堪地泄出了悲鸣声。
“嘿!干什么啊!”
眼见操场上那群有声有笑的青年里突然有一人朝他们冲了过来,谭风铃有点慌。
她想说话,但喉咙里尽是些不像样的哭诉音。
只要一开口,哭声便会接踵而至。
而她讨厌哭泣的孩子。
因为那是她们无能的证明。
……
涨红脸的男孩仿佛没听见喊声,再次提腿。
扁昂冲进小孩圈子里,赶忙用手推开男孩的脚,眼睛睁大,瞪着他:“你他娘敢再踹一脚试试看?”
男孩咆哮一声,也没有任何气馁的意思。乡野间向来莽撞惯的孩童,丝毫不会冷静考虑对方体格之类的问题。
在他生气的时候,有人在忤逆他,有人在阻止他,这就够了。别管他是谁,任凭冲动本能的驱使,先打一拳头再说。
所以,他也就真那么做了。
扁昂看见对方挥来的拳头,脸部在一瞬间扭曲,戾气逐渐浮现。他抬手,准备把这不懂事的男孩拍飞。
但高举的手腕却猛然被粗重的力道给禁捆住,动弹不得。
在扁昂讶异时,对面的男孩也被人抱住,双肋被制,迅速拉出了现场的圈子。
“成年人要是对孩子动手,那就是另一层面的事情了。”
扁昂背后传来沐令诚的声音,同时那捆住手腕上的劲道一松。他的手臂重获自由。
“……”
扁昂没有多说,鼻子闷闷哼了一声。
“好啦,别跟小孩怄气了。先问清楚怎么回事吧,那边好像也平静下来了。”沐令诚走到扁昂身旁,下巴微抬,指向正前方。
耸拉下眼皮的赤向礼正牢牢抱住那上蹿下跳的男孩,直至男孩不再擅自乱动后才松劲。
督见男孩那充满怨气的眼神,赤向礼嘴巴不禁嘟嚷起来:“麻烦的小鬼。”
“好了好了,打架是不对的。”康钠站在孩子们之间,高声问话:“谁来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呢?还有,你们谁去扶一下班长?”
没有孩子在动,谭风铃自己起身了。
见此一幕,康钠皱眉,有点不高兴:“大家都是朝夕相处的同学,偶尔有矛盾很正常。老教授不是教过你们解决问题的办法吗?动手打人、排斥同学、袖手旁观可不是个好习惯。”
孩子们大多数挪开目光,唯有一个大女孩自觉到谭风铃身旁,搀扶着她。
“狩司,去宿舍把药酒拿过来吧。”康钠吩咐,旋即扶腰,面向孩子们:“出来个人解释下呗。”
狩司走后,康钠等了段时间,又好言劝说了两句,才陆陆续续有人站出来说话。
沐令诚默默站在一旁,听着多数孩子的说辞,大体上了解了来龙去脉。
自从早上他们离去后,这群孩子就一直在清扫教室。之前大家都跟教授保证了,要在今天清洁好整座庄园。
但由于几个男孩的调皮性子,使得今天的事情迟迟没有做完。
当身为班长谭风铃提出清理教授的老屋子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大家没吃午饭,内心虽然不满,但也耐着性子做了下去。
直到班长再提出清洁庄园的操场时,那几个男孩终于忍不住,摊手不干,顺带唾骂了谭风铃两声。
谭风铃生气,说他们推卸责任。今天说好的任务就必须要完成。
几个男孩则说自家班长有毛病,连饭都不让人吃。
紧接着便是双方各自的反驳,反正谁也看不惯谁。
由于早上耽搁误事所积攒下来的怨气,谭风铃最先气不过,动了手。
至于接下来,自然便是沐令诚方才所看见的光景。
在那群孩子里,就数那几个男孩跟谭风铃的年纪最大,剩下的人由于年龄差距,平常都会对他们言听计从,因此不太敢劝架。
沐令诚抬头,仰望头上这栋破旧的实验楼。
结合他自身的经历来看,会发生这种事情简直是匪夷所思。
毕竟,不管是城市还是乡镇,估计都不会有人乖乖听人家的话,忙活到下午,连午饭都吃不上吧。
考虑到这里是一个偏僻小乡村,还算是有些信服力。再加上年龄阶层的问题,年纪小的人没准还真会这样。
那么同龄人呢?
沐令诚将视线转移到那几位个子稍稍大一点的男孩头上。
面对同级之间不合理的请求,即便不情愿也没有选择拒绝。是因为异性的缘故吧,而且还是在这几年里陪伴自己相当长时间的同龄异性。
故意调皮,拖慢事项的进度,心思略微明显。能够解读为吸引异性注意的手段。当然,若是要问一个十二岁,没见过世面的小男孩心机是否如此深沉。
那答案自然是,不可能的。
那几个男孩所做的事情,大抵都是些无意识下的举动。倘若沐令诚去问他们喜不喜欢自己班长,得到的也不外乎是些毁辱的话语。
而少年的情感之所以懵懂,正是源于他们自身无法认知到的缘故。至于这些情绪能否被称之为爱恋,还不好说。但应该都对谭风铃抱有一定程度的好感。
为了赢得异性的青睐,这几个男孩之间会产生争宠现象是在所难免的。清洁任务会越拖越长,显然也跟这几个人报复性争宠手段有关。
惹恼对方生气来获取对方的关注,是男女情爱中再正常不过的手段。但要注意火候,真把对方给惹急了,吃亏的还是自己。
那个男孩被扇耳光,这一举止的背后,预示着谭风铃无法忍受这一处境,对他们单方面下达了闹剧停止的宣告书。
随后,男孩在羞辱下本能做出恼羞成怒的反应自然是合理的。
“不管谁先动的手!”扁昂训诫的声音打断了沐令诚的思考。
“动手打女生就是不对的,听明白了吗!”
男孩桀骜地蹲在地上,抓拽附近的草根子,吐了口唾沫:“呸。”
“诶呀,你这兔崽子,懂不懂礼貌啊。”
“女人有什么好的,像她那种黄脸婆,在我那早被我爸赶出门了。”男孩继续拽着杂草泄气,
扁昂开始拉起了袖子:“我告诉你,女生都是上天赐给我们的恩物,是宝物,她们都是我的公主。我不管你爸怎么样,你下次再敢对女生动手,我把你腿打断!”
“神经病,谁啊你!”
“老子是她们的骑士!”
“真亏你能在孩子面前肆无忌惮地说这种话啊。”别误会,这话是沐令诚说的。
“哼!”
判断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在一旁观望全局的康钠出声:“大家都看过来!”
等到一群孩子的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康钠这才说话:
“今晚你们在这吃饭吧。待会我会联系你们的父母一个个说明情况,说你们今天在帮学校干活,不用担心再被家里人问责了。吃完饭再回去。”
“我家里今天的农活没做……”有几个小孩懦声声地低语。
“没事,我会跟你们爸妈好好沟通的。”康钠眨了眨单眼:“大不了我明天让这三个人大哥哥去帮你们干活呗。”
“喂喂喂,干嘛扯到我们头上啊。”赤向礼此刻的心情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躺着也中枪。
“行了,到时候再说。”康钠眼神示意男孩起身:“你们俩个都互相给对方道个歉,这事就过去了。”
男孩起初不愿,,但是听到康钠嘴里念叨着什么‘晚会节目候补人名单’的时候,脸色瞬间大变。
然后在沐令诚跟扁昂不可思议的目光下走到谭风铃面前,恭恭敬敬地低声道歉。语气不太友善,但好歹样子还是做足了。
“晚会节目是什么?”扁昂不明白。
“不知道,可能是魔术表演吧,失败了会死人的那种。”沐令诚勉强做了个回应。
……
谭风铃鼻子微红,手抹着眼角,兀自低头,快速应了句‘对不起’,接着也不要同伴的搀扶,自己找了块舞台台阶,孤零零地坐下。
其余的孩子自由解散玩耍,道歉的男孩闷闷不乐地坐在操场,没人找他去玩。
康钠见事情告一段落,便跟扁昂说:“学弟,我们出发吧。”
“诶,现在吗?不吃了饭再走?”扁昂步姿一顿,他正准备动身去安慰女孩受伤的小心灵,没想到被康钠直接拦了下来。
“我们的饭在那里吃,刚才我已经打电话给她了。让人家久等也不太好。”
“可是,那个女孩……”
“嗯?”康钠转头看向谭风铃:“噢,她啊。没事的,你别看人弱不禁风,其实她还挺坚强的,不用担心。”
“呃,这个……”扁昂想说的话显然不是这个,但他也没找到更好的借口推脱:“行吧,反正回来也不迟。丢西瓜捡芝麻就不好了。”
“什么?”
“没什么,啊哈哈,学长我们赶紧去吧!”扁昂发笑,但又想到某个关键点,猛地转身,眼睛紧紧盯梢着沐令诚,把后者看得直发毛:
“干嘛盯着我看?”
“别趁我不在,接近那个女孩噢。三米之内都不行。”
“嗯。嗯!嗯?”沐令诚这回是真迷茫了:“没事我干嘛要靠近她?”
“原来你不是那种人啊,那我放心了。”
“不是,你搁这跟我玩天灯猜谜呢,我是哪种人啊?”
“没什么,你果然是我的好兄弟啊~”扁昂宽慰地拍拍沐令诚肩膀,大摇大摆地走出庄园:“学长,走吧。不晓得是不是今天穿了衣服的缘故,我感觉今天自信了好多呢。”
“是吗是吗,那就好。”
……
……
“噢,他们走了啊。”狩司回来,正赶上康钠二人离去。
“嗯,那学长我先去睡觉了。”站在原地的沐令诚正打算返回宿舍补充睡眠,赤向礼也是同样的想法,但却被狩司给一同叫住:
“你们俩个等一下啊,还有事情要做。”
“不是自由活动么?”赤向礼提问。
“话虽这么说,但你也看到了。那两个孩子很明显没摆脱刚才吵架的阴影,得要人去安慰陪伴下。”
“那学长你自己去做不就好了。”沐令诚不在意地说。
狩司这就犯难了:“可我还得去做今晚的饭菜呢。今天这么多孩子在这吃饭,不好好去市场买菜可不成啊,他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万一营养不良怎么办。”
“等等,我怎么从这话里听出了‘咱们三个学弟营养不良就没关系’的味道?”
“诶唷,别在意这点小事情啦。就当帮学长一点忙,好不好。”狩司难得地做了个恳求的神色,旋即拿出瓶药酒跟两部手机:
“这样吧,你们待会可以自由玩手机,成不成?”
“可以!”赤向礼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好。我这就去市场……”
“喂,我的意见呢?!”
“二号!”赤向礼大声且悲痛地扶住沐令诚双肩,目光真诚。
“干嘛?”
“你能理解一个人在漫长的两天里失去手机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吗?”
“不好意思,真不能理解。”
“你能理解就好。”
“靠,你别自动脑补,好好听人话啊!”
“所以学长,我们马上开始吧。”赤向礼以迅雷之势抓起自己的手机,一溜烟跑了:“我负责男生,二号你去对付女生吧。”
狩司望着赤向礼大方地跟男孩靠近的画面,若有所思:“比起女人,男人更懂男人的心吗?赤学弟,好理解!”
“不。”沐令诚冷漠地看着那两个人打开手机里熟悉的色彩画面,伴随着那熟悉得简直不能再熟悉的TIMI声,毫无感情地说:
“我觉得他只是想打游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