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那群孩子玩闹有一段时间了，沐令诚眼见越来越多的男生往赤向礼打游戏的地方热情靠拢，他忽然指向某个躲在校园角落的幼小男孩，那是他今早特别观察到的人。
“你不去照顾他吗？再这样下去，他永远都没办法融入班级群体的噢。”
“我没空管他的事，现在被大家孤立的人是我。”谭风铃知道他指的人是谁。随着夜幕的降临，话语渐渐多了起来：“他们应该很讨厌我吧，早知道就不做这个班长了。”
“别妄自菲薄噢，我们大家在日常生活里都是含蓄内敛的人，所以对于情感表达这块有些缺失。也正因为如此，你平时看的影视剧里才会有那么多大声说‘你爱我我爱你’，性格直率的人物出现。”
“是这样子的吗？”谭风铃枕着自己的手臂，托起瘦弱的脸蛋，听着身旁这位比她大六七岁的青年说着她所不知晓的事情。
若是有得选择，她希望现在跟她说话的人是一个穿着正常点的大哥哥。不过对比起刚才独自一个人的情形，现在这样，好像也不错？
“是啊，所以别乱想。你是那种很受大家欢迎的女孩类型。不管是作为班长，还是作为姐姐……噢，搞不好还会有男生喜欢你哟。”
“他们只会说我是个爱管闲事的黄脸婆。有时还会骂我臭三八。这也是喜欢吗？”
“打情骂俏可是男女生之间相处，产生情感的重要手段啊。也有很多时候，两个没有交际的人会因为口角上的交锋而走到一块。”
沐令诚交叉手指，做个比方：“你看，就像两条平行线，若是没有交点，就永远没有相遇的那一天。所以，很多人会称呼这个交点为——缘分。”
“听起来是很浪漫。”谭风铃静静聆听着，时而会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可我跟他们吵架时恨不得把他们掐死，一点都不开心。”
“你喜欢爸爸妈妈么？”沐令诚突然反问。
“为…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谭风铃表情慌乱，显然有些措手不及，尴尬地移开目光：“我说不上来。”
“人类是一种十分需要正反馈的生物，同样的，他们也会惧怕得到负反馈。”沐令诚目光撇向赤向礼那群人：
“就拿游戏来举例，你按下技能键位，人物便会释放动作，这是正面。相反，你按键，人物却由于网络延迟，迟迟未作出举动，这是负面。在一场十来分钟的游戏对局里面，人类会产生数百万条正负面反馈的情绪链。”
“慢着慢着，我是知道男生们为什么会喜欢游戏的啦。是因为成就感吧。”谭风铃摇手阻止了沐令诚往下说的冲动：“可这跟感情有什么关系？”
“对于情感表达的那一方来说，他们要承担接受者反馈的风险。换句话说，谁先告白谁就会处在地位弱势的一方，被动地接收对方的回复。勇敢迈步的人反而要先把自己的脚踩进沼泽里试探危险，这并不公平。因此哪怕是确凿无误的事情，人们也不希望发生意外。所以，如非必要的时刻，把情感藏在内心里才是更好的选择。”
沐令诚试着模拟一个情景：“假如你对父母告白，但你的父母只是含蓄地对你笑笑，你会怎么想？”
“我…我也不能怎么样啊，他们都是沉稳的大人，我知道他们没有讨厌我就够了。”谭风铃支吾两声。底气不足地说。
“从你的反应来看，会有些失落，对吧。”
“没有！”谭风铃像是被踩中了老鼠尾巴，执拗地大声辩驳：“别污蔑人，我不是那种小气鬼！”
“有什么关系嘛，都是闲聊而已，我又不会说出去。”沐令诚嬉皮笑脸的，没个正经样。
“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好好好，没有就没有……喔擦，踢我脚干嘛。”
“呜啊~”
由于肢体动作幅度过大，谭风铃猛然抱着肚子。
她身子蜷缩起来，嘴角不自禁溢出两声呜咽。
沐令诚见状，把放置在地上的黄瓶药酒递上去：“看吧，肚子还是疼的。”
“没关系，缓一下就好，缓一下就好。”谭风铃倔强地咬着牙，声音模糊嘶哑。
“你要是想这样也无所谓啦，不过我待会可能就得背你去医院了。”
“别，不要，不要去医院。要浪费家里好多钱的。”谭风铃脸白了一阵：“爸爸要是知道我打架……”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沐令诚大致也能猜出是某种处罚措施，不便再多问。
“那你想怎么办？让我当着大家的面掀开你衣服，把药酒擦到你小肚皮上去？”沐令诚很无奈。按照这女孩现在这情况，没准肚子上已经有淤青了。要是放任不管，待会他们俩个一起遭学长挨骂。
谭风铃惊恐地摇头：“你是变态吧，怎么能掀人衣服啊！”
她自己都不敢想象，要是被一个半裸青年摸上身子，大家会怎么看？她真的要报警了！
“那你找个暗点的地方，要么我帮你擦，要么你自己擦。二选一。”
“我知道啦，我自己擦，我自己擦。我回教室自己擦。”谭风铃想起身，但很快小眉头一皱，撕~的一声，又捂着肚子，缓缓蹲坐下来。
“好痛。”
沐令诚置身事外，叹气：“你忍太久了，刚才就应该跟学长进教室，拿药酒，擦好躺好休息的。”
“嗯。”谭风铃琼鼻开始冒汗，隐约发出些难以抑制的抽泣音：“那怎么办，我好痛啊，动不了。”
沐令诚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吐出一个词汇：“公主抱？”
“不要！害羞死了，我又没晕过去。”
“没事啊，你本来就是公主。”
“别说胡话了，比起你我更讨厌那个三妻四妾的大哥哥。”谭风铃额头冷汗不断滴落，嘴唇苍白，失去血色。眼泪在框里打转：
“怎么办，真的好疼啊。”
“那我叫那些女生来帮你。”
“不要！！！”即便在这种时刻，谭风铃在拒绝某些事物方面，意志仍旧如此的牢固：“死都不要。”
“你也是意外地娇气啊。”
沐令诚顾望四周，天上暗幕笼罩，昏黄的几盏灯光正照亮操场，行走的孩童人影四处纵横。舞台灯比起操场的灯光来说，打开的时间要晚一些，现在还未发亮。再加上沐令诚俩人在舞台阶前坐着的缘故，没有人过来这打搅他们。
沐令诚转头看向身后，他后背是一块大大的红色帆幕布，是他们跑步时学长装饰上来的，据说是今天有晚会。沐令诚觉得那会他估计在睡觉，因此也没留意。不过这么一看，幕布恰好能遮住舞台后方活动的景象。
“现在光线暗，你爬到我背后去擦药，没人看得到。”
固执的女孩昂首，认认真真地打量周围，思虑了一下，从沐令诚手中接过瓶子，攥在手里，然后暗暗地往他身后钻去，看样子是接受了提议。
衣物的摩挲声，瓶口的扭开声，那股子熟悉难闻的药物味从后背传出，使得沐令诚微微弯腰，手肘子撑在膝盖上，趁着无聊的时间遐想一番。
当然了，不是想一个十二岁小女孩在他身体后面露出肚子这种色色的事情。虽然大家都喜欢年轻的女孩，但要让他坐牢的那种还是算了。
即使擦了些跌打酒，按照女孩的伤势，大致也只能缓解疼痛。待会回到家，她会立刻被父母察觉到，然后问出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吧。在那过程中免不了会受到责难的目光。
想必她本人也意识到这点，但是心存侥幸，很想瞒过去吧。
“你是小学六年级吧？考虑怎么升学了吗？”沐令诚突然出声，诱问。
“啊？”背后的小人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有人在问她话。
“我是说，你们不是得考虑升学的事情么？”
“我……可能不会升学了吧，大家都不去读书了。”谭风铃虽然在犹豫，但吐字很清晰。看得出来这番话她跟人说过了很多遍。
“可能？”沐令诚觉察到女孩心里所蕴藏的情感：“那你们之后打算去做什么呢？帮家里人干活？”
“大部分孩子都是这样的。大人们都告诉我们不要出去，希望我们安心呆在家里干活。”
“那你们是怎么想的？”沐令诚想知道她的意见。
“大家都无所谓吧，这里山清水秀的，日子苦了点，但也过得下去。大人们都带我们去过外面的大世界。”谭风铃很平静地说着话，宛若套入了某个模板公式，语调工整平滑：
“世界上有很多有钱人，也有很多居住坏境比我们好得多的人。但是同样的，也不缺勾心斗角的坏人坏事。我们的村子虽然穷苦，但好歹大家都是憨厚的老实人，不会做些伤害乡亲邻里的事情，对于血缘关系也很珍重。权衡利弊之下，大家都想回到村子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这里之所以偏僻，除了地势这个要素外，我们这些本地人会排挤外来人也是一个关键因素。”
谭风铃说完还不忘补充：“教授当年也是吃了我们村不少苦头，好不容易才能在这里落根的噢。”
“真是封闭呢。”沐令诚感慨。
“没什么不好的，我们都不想让外来的事物污秽这里的土地。如果贫穷落后的生活就是代价，那我们愿意去接受。”
谭风铃缓慢讲述着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刚才那个被我扇脸的男生，记得吧。他叫阿言，是我们邻居家的三娃，要是我们都不去读书的话，过两年他家大概率会娶我过门吧，父母应该也不反对。从这一点来看，我确实像你说的那样，有人喜欢，所以不至于嫁不出去。”
“不，不是！”沐令诚惊了：“你个丫头蛋子过两年也才十四岁吧！能结婚吗？”
“不一定要先登记呀，我们这里的人一般到了合法夫妻的年龄都有一窝孩子了。像大哥哥你这样十八十九岁了都还没经历过那档子事的人可是凤毛麟角。”谭风铃小声告诫：“不许说出去噢，太丢脸了。”
“我觉得我在这方面还算正常的，异常的人是你们。”沐令诚抬起眉头，突然想回头看一眼谭风铃的样子。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你该不会……”
“除非能找到负责我一辈子的人，不然我才不会给他生孩子呢。”
谭风铃过于理直气壮地的表现让沐令诚一时半会都不懂该怎么还嘴。
“额，你看。虽然不知道我这么说合不合适，但就算不生孩子，那档子事……”
“啊？所以才说你们这些外来人啊，乌烟瘴气的。”谭风铃的声音比起刚才更显坦然：“我母亲自我懂事时候起，最常告诉我的一句话：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要懂得自重自爱。一个连自己身体都不爱惜的人，无异于行尸走肉。连自己都不在乎，又怎么指望他（她）有多余的心思去爱上别人？我讨厌自甘堕落的人。”
“说得蛮有道理的。”沐令诚砸吧了下嘴，似是没想到自己被一个小学生训诫了一顿。
“所以呀，大哥哥你以后也要记得从一而终。”
“很遗憾，这是不可能的。”沐令诚又换上了慵懒的口吻，漫不经心：“外面世界蛮复杂的，要是套用你那淳朴的价值观，那我这辈子只能打光棍了。”
“因为不想受到伤害，所以去伤害别人。都是大人的借口，讨厌你们这种聪明人了。”
“放心，你本来喜欢我的可能性就已经微乎其微了。再怎么讨厌我都无伤大雅。”
“哼，我才不会瞎了眼找渣男做男朋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