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了三十万字的云成灰番外,它来力——本章摘自清欢所著小说《云成灰,路成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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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提着黑伞走在公园的小路中,刚剪过的头发还有些不太自然,一双无神的眸子扫过被雨淋湿的一切景物。
包括深不可见的树林。
“又有客人了。”他自言自语着,提伞在雨中停下,揉了揉被雨淋湿的头发。甩动黑色长杆伞。
“方才已经被一位死者婉拒了,这次可得好好尽到职责。”
作家鞋底轻踏地面,把雨伞夹在腋下拍了拍手。
“灵界,开!”
与理发师小何进入灵界的咒语不同。
雨消失了,潮湿的黑漆漆路面变得干燥起来,苍空上只有云流动的“呼呼”声。
一个小女孩站在那里,红色的裙子像是被血染过一样。
“…………”
对方抬起头,眼睛里空洞无神。
“你需要帮助。”作家半蹲下来看着女孩,“需要我为你寻找尸体吗?”
狂风吹起作家的衣角,削减了遮掩天幕的云絮。
“哥哥,我死了吗?”
“看来的确是这样的。”
女孩并没有很难过的样子,犹豫了一阵,决定跟作家走。
“哥哥你也是鬼吗?”
“我是摆渡人,可以替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比如替我寻找尸体?”
“是的。”
作家撑开黑伞,肃立在灰白色的灵界中。
“路成黑。”
吟唱后,伞面滴落下墨点,一滴一滴坠落进地面,无声无息。
“这是……”
女孩本想伸出的小手又缩了回去,颤抖地放在胸前,后退了几步。
“法术,用来防止你被夺魂的。”
“…………”
“放心,我不是坏人。”
作家在黑伞下伸出手,白净而手骨明显的手。
女孩仍然在犹豫。
忽然一阵冷风掠过树林,直扑在两人身上,甚至直接刮倒了女孩。
“咿呀!”
娇躯重重摔在地板上,磨破了掌心,摔痛了屁股。
“你看,灵体受损了。”
作家不为所动,一边耸肩一边慢慢把黑伞收拢,如执剑一般握在手中。
“唔……”
女孩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身体已经被从地底钻出的黑色触手绑住。
灰白的天空看着公园内发生的一切,不为所动。
灵界从来不缺灵体被破坏的死者。
“需要我帮助吗?”作家做好了出伞攻击的准备,“灵体被完全破坏前,你还是可以上天堂的。”
黑色的触手越来越多,猩红色的眼睛从深渊之下探出来,瞪着两人。
“救……”
女孩正欲伸手求救。
黑伞早已斩开了虚妄。
“破!”
仍然在滴落墨水的黑伞,在女孩身上轻拨了几下,除去了纠缠不休的触手。
“都想拉你垫背啊。”
作家眉宇间似乎有些喜悦,疯狂而优雅地踮脚挪步,雨伞末端总能精准地破坏黑影。
“散去!连小姑娘都想迫害的家伙。”
女孩看见他嘴角的自信与忽如其来的张扬。
阴影被雨伞触碰了几次,立刻融化成黑水,四下流淌。
“走吧,可得赶上尸体腐烂的速度。”
作家又把伞撑开,让墨滴顺着伞骨自然下落。
“谢谢你……”
“很有礼貌,我挺开心。”
青年牵起女孩的手,撑着伞一步一步走,多狂乱的凉风也不能让他擎着的黑伞移动半分。
“欢迎来到灵界孩子。”作家用一种口齿清楚的播音腔说道,“但我希望你能早早远离这里。”
阴影里有不知多少双眼睛死死盯着两人。
女孩攥着青年作家的手更加颤抖,而后者则无视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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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途过于遥远,从小县城的东面徒步走到西边,女孩却很奇怪的不感到疲惫。
“毕竟是灵体嘛,不累很正常。”
作家是这样答复她的怀疑的。
“你是活人吗?”又过了许久,女孩问道。
“不是哦,我死了几亿年了。”
然后作家僵硬地做了个滑稽笑。
“啊?那你是神明啊。”
“哼哼……也许吧。”
身为肉体凡胎的作家正用自己的方式让女孩感到安心。
由于灵体死后,会失去临死前一段时间的记忆,所以摆渡人中有负责靠特定法器做搜寻工作的人。
就比如作家老姜。
“你还记得自己父母吧?”
在走过一所阴森的公寓楼时,作家这样问女孩。
“不记得……我是孤儿。”
“那真是太糟糕了,像你这么可爱的孩子真该被父母的疼爱守候。”作家举起一只手搓了搓头发,“知道猪油吧?那种东西泡在火锅羊肉周围……我说的就那种守候,嗯,丝毫不差。”
然后他还象征性地砸吧砸吧嘴。
女孩觉得:某种意义上讲,这个青年有点疯癫。
一处石桥,架在早已干枯半年的河床上。河床周边长满了绿色植物,要是不在灵界,想必昆虫也一抓一大把。
“可惜灵界只有一种活物,摆渡人。”作家边说边随着黑伞转动的方向行走,盯着河床。
他的黑伞有一处伞骨在伞边突出来,雕刻有精致的弯曲触手。那只触手所指的方向,便是罩在伞下灵体的尸体位置。
“我貌似想起来些什么。”
女孩刚想脱离黑伞的笼罩,便被作家拉了回来。
“你想再死掉嘛……”
作家温柔地看着她,嘴角有一点戏谑。
“又不下雨打伞干什么?”
女孩感受到自己的脑袋被对方轻轻拍了拍。
“不打伞的话,那群家伙可就冲上来把你撕碎了。”
女孩顺着作家指向的方向,在现实中的小卖部中,灵界里空无一人的柜台里,竟隐匿着一团团不知名的魂魄。
它们忧伤地抱着腿,歪着头无神地盯着两人,嘴巴张大到如同《呐喊》里的人。
“所以我才不喜欢在这里闲逛啊。”
作家牵着女孩,一步一步走下桥,深入河床。
伞面上的触手带动雨伞又转了转,锁定一处茂盛的草木。
“等我死后给自己造一个欢乐的世界,哪怕只有我一个人。”作家仍然在自顾自的说话。
摆渡人,渡亡魂,积阴德,留人间,造世界,独享受。
作家老姜期望能给自己造一个死后无忧无虑的世界,游乐园也好,生机盎然的孤岛也好,天空中的绿城也好。
“死后?”
女孩仍然被罩在伞下,抬头问道。
“没事,跟你们亡灵无关。”
金属触手带动雨伞又转了转,最终死死指向那处草木。
“一会可得有点心理准备孩子,咱又不是法医,想哭想吐想抱着我尖叫都可以。”
作家搂着女孩,一步步走向女孩尸体的藏身处。
一个被砍下头的女尸,手脚被铁丝勒入皮肉,眼睛被刀子挑出丢掉,无神的瞳孔,果真如初次见作家一般。
内脏像是要准备烹调一样,摆在周围井井有条,牙齿被一颗颗取下,摆在头颅周边。
女孩什么都想起来了——想起自己被什么恐怖的老妖婆盯上。
“这是巫术。”作家捂住了女孩的眼睛,选择独自承受这份恶心的场面,“你被下咒了,你的生命会给那个施术者带来长寿,而你的灵魂被她诅咒永远不能超生。”
风乍起,吹拂草木,有什么恐怖的东西顺着风,飞速略过河岸,冲击在两人的脸上。
作家不为所动,注视着河床尽头。
“不……救救我……”
女孩抱着作家痛苦,泪水染湿了后者的黑白色风衣。
“你想去天堂吧?那里可没人会伤害你。”
“我要去……可她诅咒我不能超生啊……”
女孩被唤醒的记忆击垮,跪在地上,仍死死抱着作家的小腿。
“那就相信摆渡人,朋友。”
作家收起伞,合拢。
河床两边隐匿许久的魂怪,张着常人无法做到的大嘴,尖啸,咆哮,冲了过来。
足足几千只,从房顶,瓦砾,河床下,柜台里,馒头中,货架上,爬出,打乱了一切保持静止的事物。
“你干嘛收伞!”女孩绝望地叫道,“你不是要帮我吗!”
作家撑着腰,挺拔地站着。
“所以啊,相信我,朋友。”
他抽出了先前理发时,理发师小何赠与他的剪刀。
“信物嘛……就这个吧,不消耗别的东西了。”
魂怪已经下到了河床,抽搐的四肢,扭曲的脊椎,包围了二人。
“退下!此天风雨起平江,万里云絮不留光!”
作家吼了一嗓子,周边的邪恶便被吓退到几十米外。
他拉开风衣拉链,任凭衣摆随着癫狂的凉风飘扬。
“今日吾以此剪为信物,破巫术,济苍生。天王擎明镜,魔琴照邪精。”
青年的双脚分开了些,站立于草木之上。
身边的少女看呆了,不知青草已经扎到了她的手腕。
“墨伞除鬼魅,画符明门王。角声穿天外,执伞屠魍魉。清明雨下邪魅碎,除夕鞭炮斥 淫 秽。”
作家在高声吟唱,只有他才通晓的驱邪咒语。
“汝犯事伤天害理,此界亡灵皆退散!”
剪刀忽然飘起一阵浓浓的烟雾,在作家手里消失了。他把手往地上全力一按,数百米内皆无怨灵咆哮声。
终得耳根清净。
“那个……”女孩想要问问发生了什么。
“擅以他人下咒者,我即日以摆渡人名义诛杀,不破邪魅,誓不罢休。”
女孩意识到作家还在工作,赶快闭上了嘴巴。
“伤,悲,痴,醉,恐,病,劳,苦,贪,妒,远离于你。”
作家回头,少女飘起。
“愿汝扶摇于天际。”
有些疯癫的作家忽然变得正经,抬头看着少女渐渐飘向天堂。
“啊……这么快就……”
“你的尸体交给我处理,相信人理的治安警察,相信灵界的摆渡人。”
青年拱手抱拳,肃立在草木之上。
女孩的尸体隐匿在草木中,确实极其难以被发现。
“那个……谢谢你!”
她刚想招手,就感觉有人拖住了她。
一回头,是慈祥的天使,是金碧辉煌的殿堂。
再转头……
作家已经消失在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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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落孤河,值得庆贺。”
作家长叹一声,仰头看天。
看了千万次的灰白色天。
“干完活了,祝你一切顺利。”
他又拍了拍手。
“灵界………关。”
漆黑的现实,暴雨噼啪倾落,砸在尸体与作家身上。
“雷雨天打电话……劈死我个憨批。”
作家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
“喂……警察先生吗……对还是我。”
他停顿了一会,收起了怜悯的心肠。
“我发现尸体了,在枯河的这边,女孩,目测年龄在7岁到9岁,死相凄惨。”
唾液干涩地被吞下喉咙。
“我在石桥下等你们,尽快。”
作家挂断了电话,却没再选择举起黑伞。
那把指引他找到这里的黑伞,被他紧紧握在手里。
“诛杀下咒者任务,今夜开始。”
他任凭刚剪过的头发被雨水淋湿。
毫不在意自己站在泡过尸体的雨水里,脚踝被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