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双手抱着纸杯咖啡，倚着电动车对着里面黑乎乎的液体吹热气。
手冻得有些白里透红，我在考虑是否要把拳头塞进纸杯里取暖的命题。
头顶是一片晴空，乌云散去，风照旧吹过城市每一个角落，带来惬意和上进。
十字路口依然很适合望风，或许有一堆朋友一边吃早餐面包一边看云各种变换，讨论着昨晚几点睡的问题。
安安一出写字楼就赶快披上了外套，白衬衫被流动的空气揉得紧紧贴着她的身子。我十五分钟前看着她拿着那份简历进去，如今看她又拿着那份简历出来。唯一不同的是，简历被风吹折了一个角。
摘下耳机，装作不在乎地放入充电盒，然后慢慢塞进卡其裤口袋。
她原本是打算慢慢走不着急的。
但见我漫不经心等待的样子，竟加紧小步跑了起来，高跟鞋“嗒嗒嗒”地快速接近，在一片风扬起的宁静气氛里，带来些喧嚣。
“穿高跟鞋了就慢点跑嘛又不是不等你……去第二家吧，咱们等不了他们定夺取舍。”
我把冻得有些僵硬的右手揣进口袋，用在怀里打了会盹的左手把咖啡杯递给她。
“要吗？”
“嗯，我喝几口，有点困。”她接过咖啡杯就仰脖喝起来。
“因为是美式的所以就不用对它的甜度抱什么期望了。”
“是啊……苦一点刚好提提神。”她微微笑笑。
她看起来昨晚不好，黑眼圈比平时还要重。
“上车！去下一家看看。”
“好，辛苦你了。”她带上小兔子手套，把简历仔细放进包里，说。
“没事，带你在这座城多逛逛。”
我替她拍干净电动车后座，然后扶她上车，自己姗姗启动电钮。
腰间那双熟悉的手又环抱过来，让我莫名有了系安全带的安心感。
“说来，你昨晚没睡好吧？”我迎着风，一边注视着面前的出租车缓缓行驶，一边对她说。
“啊……睡得还行。”
“快拉倒吧~你睡得还行？那你半夜惊醒，起来扇的是谁的屁股？啊？”
身后的人忽然沉默了一会。
“那个……是我心情不太好所以……”
“都说了什么事都别逞强，跟我说就好……你昨晚扇那两下，我都以为要给猪屁股打针了那么用力。”
“老姜对不起啊哈哈哈……”她拽着我的风衣笑道，然后注意到我的风衣……
“你怎么骑车还穿得这么少？不冷呀？”身后传来关心的疑问。
“有保暖层的，不冷。今天要陪你多跑几趟，穿少点我有精神。”
“这都从哪听来的……啊对对对！我记得上学时你就那么抗冻，人家穿羽绒服去食堂你穿校服，要是温度是个位数还不介意把袖子撸起来。”
“最碍眼的仔？”
电动车稳稳驶过十字路口，周围的大爷大妈遛弯回来，似乎有爱多嘴的人在议论我们两个小年轻。
“最爱看的仔，你知不知就你撸起袖子把胳膊露出来的时候，又精神又朝气？”
“嗯哼~”
被她夸还蛮开心的，心里扑通扑通跳，也不那么冷了。
车流在我们身边穿行，稀疏又平常。她已经经历了今天第一次应聘失败，期望在太阳落山之前，在她的一切希望落空之前，我们能在一家对的出版社楼下停靠，然后把那份简历交上去，并不再拿回来，两手空空地回家。
“啊到了到了，锦焕你等我一会啊。”她搓了搓我的手，“要是冷的话……诺，我的手套给你，暖呼呼的呢。”
她低头把带了一会的手套塞给我，然后抱着脱下的外套急急忙忙冲进出版社大门。
有些着急的脚步在旋转门前慢慢停下，然后在进入写字楼的一刹那，变得端庄恬静，徐徐向前，自信坚定。
“小兔子啊……”
我看着怀里的浅褐色手套，自言自语道。
带上去也挺好……但是不是有点怪？
经过几秒钟，小兔子如我所愿，在我手掌的驱动下跳起舞来。
“我现在就像幼儿园的小朋友守着妈妈的电动车，带着妈妈的手套玩手指游戏，等妈妈办完事回来带我去下一个地方办事一样。”
看着兔子状的手套蹦蹦跳跳扭动耳朵，我面无表情地说。
兔子……我想起了《往日之苦》里剑魔在买下青楼少女后，追杀了一夜的食人兔。
设定上帝国北方的邪怪，齐人高，红眼，长耳，兔牙有一公分长，四肢并用运动，群居，从人的头部开始啃食，力气是成年男子的两倍，再生力近乎无解，通常只可囚禁驱赶或者集中投入深海，彻底杀灭难度极大。
剑魔那夜别了少女后，用破碎王座和往日之苦双法术搭配，强行单杀十二只，代价是花街两个警卫人员被啃食干净。
我用手里可爱的兔子手套模拟食人兔的进食场面，看着那小巧的三瓣嘴慢慢在我指尖蹭来蹭去，想象被啃食者的恐惧。
“啊！”一声熟悉的叫声，把我从莫名其妙的血腥空想里拉了出来。
抬眼见漫天白纸迎风之上，只过了三秒，整个写字楼广场都遍布她的简历纸。
“你看着车！我来捡！”
我三两下把“食人兔”摘下来丢到车座上，撸起袖子朝浅安冲过去。
“浅安！别看纸了，注意左右的车！”
我喊道，见她无助又着急地看写满自己经历的纸，被行人踩来踩去，被自行车碾过黑乎乎的车胎印，被环卫工人瞧了一眼丢进垃圾箱。
“锦焕！我……”
“怎么这么快出来了？”
我随手从水泥地上抽起两三张已经沾上砂砾的简历纸，问她。
“人家看完我的简历才说不要人了，然后把夹在上面的曲别针抽走，只还给我简历纸。”
于是她一出门，失去曲别针固定的纸张，便像撕坏了的书一样迎风而散，比散沙还散。
“缺德佬。”我把方才捡起的纸递给她，然后抬手摸摸她的头鼓励一下。
她抬眼看我，许久才明白我的意思，欣慰地低头傻笑。
“那个……这些纸是不是要捡一下啊，毕竟是我弄散的。”
“我去捡好了。”
“我也去吧……怎么好意思委托你去干我自己不行动。”
我笑笑，与她分头去找散落到各处的纸。至于已经被丢进垃圾桶里的……就随它便吧。
十分钟，一片广场从狼藉的纸里脱离出来，重新恢复了干净，地上一点纸也没有，虽然会有别人丢掉的棒棒糖，会有吐掉并被踩了好几脚的口香糖，有烟头，有矿泉水瓶。
风把瓶子挂出去好远，然后又戏剧性地把它刮回来，透明的瓶身被砂砾磨出一些细长的刮痕。
“所谓文明，并不一定要去顾及他人造成的脏乱。我自己问心无愧，我没有随意丢弃自己的垃圾，那便是文明。”我为了打趣，对着躺在身边不知滚了几圈的空矿泉水瓶说。
“然后——把你捡起来，再丢进垃圾箱，叫高尚，懂嘛？”我把它丢进可回收的一栏，继续说。虽然我一生高尚的次数并不多。
谴责那些视而不见的人，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有什么资格教训别人高尚。
我们自己有没有做到文明？别人随视而不见，但他们随意丢弃了吗？
如果我们文明，他们也同样文明，那就可以把嘴巴闭上了。
常见的媒体手段，以极局限的视野，仅从一个视频案例出发，就去评定不同国 家的意识形态，论断人种的文明程度，捧一踩一，纯属放*。
那些媒体爱津津乐道的国 家，都有能力拼凑出一个镜头的【高尚】。时代不缺捡瓶子并丢进可回收那一栏的人。
给一个民 族贯上固有印象很简单，从发言方入手即可。【严谨】【礼貌】【团结】【强壮】……
我们都在用固有印象看待包括自己在内的群体，而且注定跳不出这个框架，至死也跳不出。
任何群体都应该是多样的，因为其有机组成部分——人，是多样的，是复杂到发展几个世纪的哲学都研究不透的。
…………
“我就应该多穿一件，今天最高零下一度来着。”
